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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朔抬手,扶上冰冷坚硬的重剑剑柄,视线落在城下。胡先生跟上来,看着城下战局,看着叫亲兵营层层牢牢护着的主帅轺车。胡先生静了良久,笑了笑:“去年岳帅大醉,对我说……他如今,竟连死都不敢。”“末将亦然。”白源:“连死都不敢。”该运筹帷幄的谋士,隐姓埋名做了客栈的老板。该血战沙场的猛将,咬牙学起了贪生怕死,学起了逢迎的门路。骨头生生揉碎,心气和血一并吞下去。熬得久了,几乎已记不起那些痛快喝酒吃rou、笑骂不禁,并肩杀敌的酣畅日子。萧朔凝他良久,抱拳深深一揖,同刀疤要过酒囊,递过去。白源双手接过来,仰头痛饮了几口,将酒淋漓洒在云州城头,笑道:“谢殿下……祭这一方英雄冢。”“尚不到祭的时候。”萧朔道:“来日将客栈卖了,朔方军再无后顾之忧时,还需军师将军谋定执掌。”“云州城的客栈,也会有人买?”胡先生哑然,笑了笑:“好,到时便有劳殿下牵线搭桥了。”萧朔知他全不曾将这话放在心上,也并不多说,只颔了下首,接回酒囊。“……今日见了殿下,心中感慨,说得多些,只觉块垒尽消。”胡先生收敛心神,深吸口气呼出来,低声道:“城上终归冒险,此战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大抵无碍,殿下回城稍作歇息……”萧朔道:“此战与往日不同。”胡先生一怔:“何出此言?”萧朔摇了摇头,扶了身侧配剑,仍注目查看城下。他这些年在京中,将能寻到的兵书都读了。历年北疆凡有战事,无论记载详尽与否,也都尽力复盘、用心揣摩,却终归难免纸上谈兵。眼前战局,不止是他,连久经战阵的轻车都尉与刀疤也看不出异样。看城下局势,岳渠仍按惯例亲自压阵,同样并不觉得今日这一战与往常有什么不同。可云琅却到现在还没回来。自从回了朔方,云琅在休养伤病一事上,就再不曾有半分挑剔恣意。能躺便躺、能歇便歇,在京城彻底喝腻了、要追上半日才肯勉强喝一口的参汤,如今日日不离手。收复朔方,在北方游牧部落的主战场,无疑是一场连京城平叛也远不能比的硬仗,连云少将军也不得不慎重。云琅慎重至此,今日却仍连同先帝谈心也顾不上,甚至来不及交代一声,便没了去向。“殿下是说,少将军觉得这一仗不对劲?”刀疤心头一悬:“少将军若觉得不对,那便是定然是有什么地方当真出了岔子。”“当年有次,先王爷带兵打金沙滩的时候,就是这么回事……处处安排妥当,任谁也挑不出错处,偏偏少将军就是觉得不对,说什么也不肯听令出兵。”刀疤还记得清楚:“先王气得没办法,只好甩下少将军出兵,却不想在金沙滩遇袭,本该来策应的镇戎军也只冷眼看着。幸好少将军的流云骑没动,没被尽数包圆……”他尚在絮絮说着,一旁胡先生神色忽然微变,几步赶上前,扶着城砖牢牢盯住城下。朔方军出城与金人的铁浮屠厮杀,庞家人阴谋算计,却还不及派人来关闭云州城门,便被萧朔与云琅截了胡。如今萧朔亲自来守云州城门,只要不是情势危急、实力太过悬殊,开城就会被浩浩荡荡的金人兵马涌进来,朔方军战罢就理所应当回城修整。庞辖纵然有十二个胆子,一百封庞家的密信,也不敢动城门。……可朔方军背靠的,却不止一个云州城。不止一个云州城!胡先生的手臂抖了抖,眼底第一次渗出愕然紧张,脸色苍白下来,盯住遥遥相对的应城城门。城门缓缓拉开,枪尖林立,兵戈寒芒闪烁。襄王老巢,应城之内,竟还满满当当装了一城的铁浮屠。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早睡,醒来继续肝。抽红包,爱大家!128、第一百二十八章草原部族纷争,战事不断,铁浮屠是最叫人恐怖的幽灵。西夏的铁鹞子远比辽人精锐,与浮屠引对战,却层层败退,丢了从中原抢来的朔州城。最精锐的铁浮屠有拐子马策应,无论局势如何,一律凭死战生生凿穿。中原的万人大军,昔日措手不及,曾被区区百余铁浮屠一战击溃。……而眼前,竟又出来了第二支铁浮屠。胡先生立在城头,背后袭上刺骨寒意,裹住肺腑,渗过四肢百骸。襄王根本就不曾彻底相信过庞家。此时云州城门尚且开着,若立即关闭城门,这第二支铁浮屠自然退回应城。按照计划,不费一兵一卒,冷眼等着朔方军被截断退路拖死在城外。若不关城,两支铁浮屠夹击,足以凿穿朔方军军阵,直入城门,一举攻破云州城。必死之局。大开的应州城门前,厮杀声忽缓,原本不死不休的交战双方竟不约而同渐渐停手,战场隐约静了下来。朔方军守在云州城前,孤军残兵,对着迎面与侧翼的两支以逸待劳的强悍铁骑。寒风料峭,淡淡血气弥散流动,刺骨森冷。“没长眼睛吗?!”代太守庞辖闻讯带人赶来,脸色苍白,上城头时几乎一脚踏空:“快快,还不快关城门……”这等要命的消息耽搁不得,早有斥候飞跑入城内报信。一把泛着寒气的尖刀扎进喜气洋洋的太守府,扎醒了躺在白日梦上满心欢喜的庞辖。“快关城门!关城门……”庞辖嗓音有些嘶哑,他急着上城头,又怕叫城下流失射中,几乎是狼狈地猫着腰滚上来:“若叫敌军破了城池,滔天罪过谁来担承?!快快……”“来人。”萧朔:“扶庞太守站稳。”庞辖叫人扶着站定,抬起头正要怒声呵斥,却忽然睁圆了眼睛。他听见消息,第一反应便是去找正房那两位贵客,却不料房门紧闭,一个也没能见到。庞辖抱着一丝侥幸,猜两位贵人大抵是有事要做,刚出了城。却不料此时在城头之上,竟见了那位不知是侍卫司还是殿前司的黑衣武官。京城的禁军高阶武官,纵然只是都虞候、指挥使,到了下面,也绝不是刺史太守能使唤呼喝的。庞辖脸色变了数变,心惊胆战,收敛躬身道:“大人……”庞辖尽力在人群里瞄了瞄,心里愈生出不安,低声道:“少……少公子呢?”“不在云州城中。”萧朔道:“去借兵了。”“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