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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心欲燃 第49节

    她向吴王告退,便?把人抛在了?身后,接下来永安殿的半日才是?难捱。

    ……

    萧沁瓷在永安殿里跪了?小半个时辰,来来往往的内侍和宫女流水似的进去又出来,帘子掀开时总会露出一点热气和轻声?絮语。

    太后午歇方起,已比平日里迟了?一个多时辰。

    殿中烧着地龙,寒气不?显,跪久了?的刺痛往她膝盖里钻,萧沁瓷垂眸看着自己模糊的倒影,面容糊成一团。

    她许久没被太后罚跪过了?,倒有?些忘了?这滋味。太后掀帘出来,在上首坐了?,不?紧不?慢地接过绿珠呈上的茶,这才一撩眼皮,道:“起来吧。”

    萧沁瓷起来时膝盖有?针扎似的痛,双腿也麻了?,身边没有?人扶她,她也只轻晃了?一下,便?迅速站稳。

    这样好的定力仪态,便?连太后也是?赞许的,可惜啊,就是?不?听话。

    “你可想?明白了??”太后吹着茶上的浮沫。

    “我想?明白了?,”萧沁瓷道,“娘娘,陛下既然已经应了?我离宫,便?是?金口?玉言不?会再改。”

    “朝令夕改有?什么稀奇的,”太后不?以为意,下一句话陡然凌厉起来,“是?你没本事!”

    萧沁瓷默然垂首。她这样只会越发让太后来气,但她已经过了?初时听说萧沁瓷要去方山的震怒了?,此刻还能心平气和的问:“阿瓷,你告诉哀家,你是?怎么想?的?”

    “娘娘,一支曲子也该有?变调才会是?千回百转的悦耳动人,我在太极宫中,若就这样顺了?陛下的心意,没有?一点曲折,便?也味同嚼蜡。”她说,“得?来的太过轻易的往往就不?会珍惜。”

    太后顿住:“你是?这样想?的?”

    “是?。”萧沁瓷道,她唤了?亲近的称谓,昭显她仍是?敬畏与亲近太后的,“姨母,若我去了?方山之后陛下很快就将我忘掉,说明陛下也只是?一时兴起,成不?了?气候;若陛下对我不?能忘怀,那么相隔两地反而会有?意外之喜。”

    “理是?这个理,”太后若有?所思,她觉得?里头变数太大,“可你同皇帝,有?什么情分?可言,能让他在你离宫之后还记挂着?”

    萧沁瓷重又跪下去,道:“这就要请姨母助我一臂之力了?。”

    “嗯?”

    “我想?请娘娘主动向圣上请奏,追封惠安太子妃为太后。”萧沁瓷跪的笔挺。

    “铿——”茶盏磕出一声?重重的响动,太后说:“阿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萧沁瓷毫不?躲闪,“娘娘应该知道,现在前朝虽有?争论,但反对之声?大多已叫陛下压下去了?,光看陛下的举动,便?能知晓他是?铁了?心要追封生父母,此时朝臣们?不?答应,年后也是?要应的。”

    皇帝铁腕,不?是?会被朝臣左右的人。

    萧沁瓷说:“与其到时候因追封让您面上无光,不?如主动向陛下卖好,既能在朝野内外搏一个好名声?,也能让陛下有?所触动。”

    太后最恨的就是?有?人来分?她的名,怎么可能主动提出让皇帝再追封一个太后?即便?是?死人也不?行。

    太后越发冷淡:“哀家不?觉得?自己这样做能得?到什么好处。”

    “娘娘,”萧沁瓷言辞恳切,“在前朝留下一个好名声?,可以让陛下不?敢轻易动您,主动向陛下请奏,来日追封惠安太子妃,得?享西宫,一应礼制可以是?需要您这个太后cao办的,就算陛下不?肯,但现在中宫无主,您就是?太极宫最尊贵的女子,这件事理应由您来办,您也可以借机从陛下手中拿到六宫的署理之权,否则,您同陛下硬碰硬下去,吃亏的只会是?您。”

    她将桩桩件件都揉碎了?来讲,竟真的让太后沉思起来。

    想?到最后,太后也不?得?不?承认,她主动去向皇帝请封远比她硬撑着不?肯低头来得?划算。因为即便?她最后都不?肯点头,但以皇帝强硬的手段,是?无论如何也要达到目的的。

    “再有?,您只请奏陛下请封太子妃,不?提追封太子的事,”萧沁瓷又说,“一来只要惠安太子不?是?天子,那么追封的太后自然要比您矮上一头,况且太子妃早已仙逝多年,同一个已逝之人没有?争的必要;二来,您也替朝臣们?解决了?一个难题,百官在意的是?陛下要追封自己的生父为帝,您也知道惠安太子——”

    “三来,陛下未必是?真心想?要追封惠安太子为皇帝,陛下身边那位内侍总管,名字里头有?个安字,圣人却没叫他改名避讳,由此便?可见?一斑,但他对太子妃的情谊是?不?同的,他登基之后待母族优渥,有?目共睹。”

    她点到即止,并不?多说:“如此一来,不?管在前朝还是?内宫,您都稳立不?败之地。”

    太后久久未应。

    “这些东西,你是?自己想?到的?”她问。

    第60章 除夕

    太后审视着萧沁瓷, 她?说的话?未必有多难想到,但难就难在太后是局中人。

    她?原本只?是?苏氏小女,承了平宗厚爱才做了皇后, 又做了太后,膨胀的野心让她?不甘, 但她?对此毫无办法。

    萧沁瓷道?:“想到这些并不难,只?是?姨母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你如何能保证陛下会让哀家拿到署理六宫之权?”太后问。

    萧沁瓷立在堂下?,青衣落落,颈项漂亮的挺立着,像是?栖息在屏风山水间?的云鹤。

    “陛下?想要让惠安太子妃名正言顺的追封太后,这件事就必须让您出面去做。”萧沁瓷道?,“您是?天子名义上的长辈,还是?太极宫中地位最尊崇的人。”

    “大长公主也是?圣人的长辈。”太后慢条斯理的说, 萧沁瓷知道?她?这样问就代表她?已经在考虑了。

    “可大长公主是?外嫁女, 在礼法上越不过您去。”

    “若皇帝执意要越过哀家呢?”

    萧沁瓷说:“陛下?不会。陛下?既然想要追封生?母,就不会在礼法上留下?这样一个污点, 您同他原本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姨母要是?主动示好,陛下?想必也不会为难。”

    太后定定看她?片刻。

    她?们都说, 苏家这一辈里萧沁瓷是?生?得最像她?的, 无论?是?容貌还是?性子, 但太后自问, 她?年轻时可没有萧沁瓷这样的手段。

    “哀家听?说, 你如今住在圣人的紫极观,”太后说, “所以这么快就和他一条心了吗?”

    萧沁瓷不惊不忙,道?:“我同陛下?一条心不是?姨母才应该想看到的吗?”太后囿于出身, 目光始终短浅,萧沁瓷没有指出这一点,“姨母想要我成为陛下?的人,却?又想要我同您一条心,这样的结果只?会是?两头?不落好,姨母应该想着要我心向陛下?才是?。”

    太后端着茶,一时忘了说话?,不知是?该骂还是?叹。最后只?摆摆手,示意绿珠领着她?出去。

    萧沁瓷在殿外停下?和绿珠姑姑说了一会儿话?,太后有头?疾,冬日也怯冷,她?今日觉出殿中的地龙烧得比往年还要热些,不过待了小半日脸颊便微烫,口?里也干。她?关心过太后起居,挑不出一点错来。

    在绿珠送了她?出去之后兰心上来为她?撑伞,萧沁瓷淡淡扫了一眼左右。

    太后只?知道?她?在西苑,不知道?她?在御前做女官的事,兰心姑姑没禀上去。

    ……

    太后的妥协来得比想象中的快,萧沁瓷原以为她?要考虑到年后去,但不过两日,她?便在御前看到礼部已经在着手准备追封的事宜了。

    皇帝原本就吩咐他们备着,这次赶得急,要在初八皇帝祭太庙时一并祭烧焚稿,她?没有猜错,皇帝确实是?想在正月里就将?这件事敲定。

    她?将?要发给?礼部的文书放好,便听?皇帝在上首问:“朕听?说你前日里去了一趟永安殿?”

    “是?。”

    皇帝喜怒不辨地说:“玉真夫人,你是?不是?忘了,朕下?令将?你禁足在清虚观了?”

    不怎么唤她?的封号,乍听?之下?甚有荒谬之感,萧沁瓷低眉顺眼地回:“陛下?说的是?玉真夫人,同奴婢有什么关系?”

    她?到了御前,不提封号,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

    皇帝没想到她?竟然会偷梁换柱,一时找不到好的说辞去驳她?,他在口?舌上赢过萧沁瓷的机会寥寥无几,都被?他记着,以后总有一日会一起讨回来。

    萧沁瓷虽然轻巧地驳回皇帝的疑问,但她?还是?老老实实的答了:“我是?去了一趟永安殿,太后娘娘担忧,已遣人来问过好几次了,我既然没有被?真正禁足,也该在年前去拜见才是?。”

    “你倒是?礼数周全。”皇帝轻嗤一声,知晓萧沁瓷的目的不仅如此,“你是?如何让太后松口?的?”

    皇帝明知故问。

    萧沁瓷装傻充愣:“我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没有纠着此事不放,埋头?处理政事去了。

    又过了两日,便临着除夕了。皇帝在初二?之后才会罢朝三日,百官的休沐都跟着来,此前他们仍得点卯,文书流水一般的送进两仪殿,在批复之后又被?送去崇文馆,萧沁瓷也跟着皇帝熬了好几个夜。

    除夕那日太极宫有大宴,皇帝倒真如萧沁瓷所言渐渐让太后从?理六宫,不再以她?年事已高为由只?让六局筹办宫宴,太后一朝得了势,也不曾轻狂,宴前一应事物井井有条。

    皇帝虽然放了权,但也没有完全由着太后来。宫闱局每日会将?详情落在纸上送到两仪殿,皇帝都让萧沁瓷看了。

    筹备宫宴是?能最快熟悉百官及其家眷的途径,哪家和哪家是?姻亲,又和另外哪家有龃龉,安排座次的时候不仅要考虑到官员本身的品级,还有他的夫人、乃至父母的身份,里头?的学问很大。

    萧沁瓷将?这些都记住,又特地留意了自己的位置,仍是?同从?前一般,落在不起眼的角落,她?毕竟是?有大内品阶的夫人,临着的都是?疏远的宗室贵女。

    当夜她?没有同皇帝一起去,等皇帝落座之后才开宴,皇帝照旧说了些祝词,敬了百官三盏酒,便不再多言。

    衣饰华彩的美人翩翩而至,丝竹之音不绝。皇帝在上头?冷眼看着,目光频频投向角落。他不喜欢宴会的靡靡之音,只?有除夕宫宴时会坐得久一点,那是?因为从?前只?能借着这个机会看萧沁瓷久一些。

    但今夜他已不必偷偷再看,也不必如往年一般在席上坐至宴罢,他若是?早早离开,底下?的人也能轻松一些。

    萧沁瓷坐在太妃们和宗室命妇背后,她?们都知道?萧沁瓷的身份,不会轻易来同她?搭话?,萧沁瓷从?推杯换盏的缝隙中能窥见斜对面的吴王,宫宴的位序她?都看过,对此了然于心。

    皇帝在酒过三巡之后便起身离开,这还是?他头?一次在除夕夜走得这样早。往日里他要待到宴席散,再和百官观“埋祟”之礼,禁军和金吾卫都要戴面具、执金枪,浩浩荡荡自宫门往外行。他如今走了,届时还是?要回转。

    萧沁瓷端着酒盏递到唇边,因怕污了今日难得涂上去的唇脂,便只?沾了沾,想着该怎么寻个机会出去。

    机会不必她?找,很快便递到了眼前。

    皇帝走后不久,便有个眼熟的宫女借着添菜的机会俯身到她?跟前细语:“夫人,您要是?觉得殿中闷了,可以出去走一走。”

    萧沁瓷抬眼望她?,认出她?是?御前的宫女,不会在宫宴上做这种添酒递菜的小事,她?说的要让萧沁瓷出去走一走也不是?单纯为着她?着想。

    这样的宫宴,谁敢随意走动?

    萧沁瓷不语,错开眼望了御座,上头?空空如也,她?又在不经意间?瞥过对面吴王的位置,知晓他一直盯着这边。

    她?轻轻点了点头?,温声说:“好,正巧我也觉得有些闷。”

    萧沁瓷起身出去,殿外落起纷扬大雪,琉璃瓦上似笼上一层皎洁月光。那宫女打了伞,又给?

    她?披了氅衣,是?早就备好的,引着她?往禁中走。

    红纱珠络宫灯在前,照得纤毫分明如同白昼,

    离了含元殿便逐渐寂寂无声,宫外隐约的爆竹声响传不到这么远,萧沁瓷却?还是?驻足听?了一会儿。含元殿挨着丹凤门,再往外就是?朱雀大街,萧沁瓷记得年幼时每到这几日,爆竹烟花声能响上一日,热闹是?热闹,但也吵得人睡不着觉。

    不过除夕原本就是?要彻夜守岁的,英国公府规矩严苛,即便是?幼童也得不眠不休。宫中也热闹,宴后还有傩戏驱邪,爆竹燃灯,守岁也要至天明。

    各宫的宫娥内侍也能偷个懒了,此时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也在玩乐。

    “夫人?”宫婢催促。

    萧沁瓷回神:“走吧。”

    太极宫中许多地方萧沁瓷都没去过,一如此刻脚下?走的这条路,若不是?她?认识这是?御前的宫女,都要疑心她?是?否是?要故意将?她?引去偏远之地了。

    萧沁瓷只?跟着她?走,并不开口?询问,绕过一片琼林深树,眼前忽地开阔起来。

    是?一片绵延结冰的湖泊,洁白广阔,雪雾缭绕,天上天下?,白茫茫一片。

    长廊自岸边蜿蜒至湖心亭屋,萧沁瓷细致地看了又看,才在风雪之中看清楚那一点。

    “夫人,请。”宫婢簇着她?上去,廊上积雪被?一扫而空,扶栏上却?还凝着特意留下?的细雪薄冰。

    萧沁瓷拥着手暖,倒不觉得冷,只?是?好奇皇帝带她?来这里想做什么,不会又是?赏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