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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卿,偶然尝一尝清粥小菜也不错。不说这个,今早正巧你过来了,那就同朕走一走,朕有些事需交予你做。”薛老将军立即道:“臣领旨。”*饭后,薛远小心扶起圣上,往外头走去。府外已经备好薛府的马车,薛远上去看了看,皱眉跳下来往府中跑去,“圣上等等臣。”不过片刻,他便抱来了三床棉花被子,忙里忙外地铺在马车之中。顾元白面不改色地站在马车旁,身姿笔挺,实则腰间酸软无力,小腿都有些站不直。薛远不在身边,没有人敢上前靠近威严无比的圣上。整齐衣袍之下,这些无力都被遮掩得牢牢实实。薛将军站在一旁疑惑地喃喃自语,“哪里用得着三床被子?”顾元白心头漫上尴尬,还好未过一会儿,薛远便铺好了被子,下车握住了圣上的手:“圣上,臣扶您上车。”他小心翼翼,步子缓慢,时不时问一句:“臣走得快不快?您先看看舒不舒适。圣上渴不渴?脚累不累?”声音逐渐变低,圣上道:“闭嘴。”薛老将军原地愣了半晌,才骑马跟了上去。*顾元白去的地方,正是他的太子太傅李保的府上。李府。亭中摆放着一方古琴,众人坐在亭中,暖茶被丫鬟送上,李保颤颤巍巍伸出手,想要亲手为圣上倒一杯温茶。圣上温和阻了他,“太傅年龄大了,这等小事怎么能让太傅做?”圣上话音刚落,薛远便及时起身,端起茶壶飞快倒了四杯茶水。他倒茶的模样也是牛嚼牡丹,半分不懂什么茶饮之道,顾元白眼皮一跳,依然笑着接过茶碗,浅浅品了一口。但一桌子的人,谁都没有在意薛远倒茶的动作。李保有些不安,也有些急切。圣上却缓缓悠悠地同他说了一番庭院中的景色,又念了两句诗:“这首诗作从江南传遍了大江南北,若是朕没记错,这才子曾拜师过太傅的弟子。”李保道:“是,这孩子灵气十足,于诗赋上确实有些天资。”顾元白笑了,“太傅教书育人数十年,桃李满天下,各个学识不凡。被太傅赞誉的人,朕确信其一定是个人才。”“圣上,”李保为圣上的话而感动,“臣惭愧,臣幼子……圣上,您如此信任于臣,臣着实愧不敢当。”“太傅莫要过谦,”圣上笑眯眯,“你幼子是年少无知犯错了事,只要他知错就改,朕便可以不予计较。”薛远若有所思,眼中深邃地看着圣上和太子太傅。太子太傅的幼子曾经得罪过圣上?李保大喜过望,当即要跪下谢恩。顾元白拦住了他,从衣袖中抽出一张信封,笑着道:“太傅,你先来瞧瞧这个。”信纸上,便是一篇用标点符号来断句的。李保看了第一句,便注意到了文字之间夹杂着的小小东西,他惊讶抬头看着圣上,圣上点头道:“看下去。”这位当朝大儒便收敛心神,接着看了下去。等李保看完后,静默良久不语,顾元白不急不缓地喝了一口茶,才问:“太傅认为这篇文章如何?”李保难言,复杂万分地道:“这……”“这叫做标点符号,”顾元白缓缓道,“太傅看完这一篇文章之后,应当知晓其作用了。”昨晚顾元白写完这篇文章之后,拿给薛远看时,薛远这个“文化人”都能看出这些标点符号的大致作用,更不用说名满天下的帝师李保。李保嘴巴翕张数次,“圣上,臣——”顾元白摇摇头,只笑着问:“太傅,你只需同朕说,这是不是一个好东西?”李保脸上颤抖,良久,他艰难地道:“这是个好东西。”顾元白将文章拿了过来,“朕怕太傅未曾看懂,再给太傅好好讲上一遍。这弯曲的符号叫做‘逗号’,用于话句之中未曾结尾的短句分割……”一一讲下来,李保握着拐杖的手都在发着颤,顾元白佯装没有看见,讲完后笑着同李保说:“太傅同朕一样,都认为这是一个好东西。既然是好东西,朕就得推行天下,惠及百姓,太傅说是不是?”李保:“……”他骤然睁大眼。这个世界上,得到了权得到了钱的人,最怕的就是有人上来分钱,有人上来分权。科举,是一条真正通往上层改变出身的通天之道。这条道路,已经当官的人无法将其斩断,无法阻止其上来分散自己的权力,只能找到另外一个办法,用科举最基础的东西——句读,来斩断一部分人的通天之路。句读之说,是读书的关键,不明句读就不会读书。门生、学派,便是用各样的句读之别来壮大自身。读书人投入其中学习句读做官,便在朝廷上与自己学派的人自成一派。像李保这样的大儒和帝师,身后便是有名的“尚学”学派。圣上所用的这些标点符号,基本碰触了所有已经做官的、各学派上层人物的蛋糕。谁都在遵循这个潜规则,权力怎么分都在学派之中壮大,我愿意分给你权力,是因为你是我的人。当官的不再排斥科举,有钱的钱财终究会回到自己的手里,但这样的结果,长久下去只会使皇帝危险。结党营私,抱团,这样的事情即使到了现代也层不不穷。小到学生班级,大到国际天下,哪里都避免不了这样的事。李保答不上来,顾元白就把目光转到了薛老将军的身上,笑着问道:“薛卿,你说于国于民有用的东西,朕是不是应当推广天下?”薛老将军不明所以,但还是铿锵有力地点点头,“臣认为理当如此!”李保苍老的额头上,有一滴冷汗顺着皱纹深入到了鬓角。“圣上,这东西是好东西,”他欲言又止,含蓄地道,“只是怕是有才之士……对这等新奇物接受不了。”顾元白深深看了他一眼,放下茶杯,“太傅想得对,既然如此,那就叫来几个有才之士,朕亲自问问他们,看他们是觉得能接受还是不能接受。”“来人,”不待李保阻拦,顾元白便道,“唤褚卫、常玉言前来。”*褚卫和常玉言两人,一是靠自身的才气实打实的打出了名声,一是被圣上捧起,才名在西夏都倍为响亮。他们二人站在李保面前时,李保便心生不妙,不停擦着头上冷汗。两个长身玉立的年轻俊才将这一封文章来回传看,神色或是疑惑,或是恍然大悟,然后陷入沉思之中。这两人作为顾元白看重的人才,身后自然是干干净净。等顾元白问他们二人对标点符号的看法时,褚卫率先直言,“对天下寒士而言,便是天堑变通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