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遇
第一章 初遇 月在黑暗中惊醒。 他心脏跳得极快，呼吸急促，浑身黏腻的冷汗从后背漫延到腿窝。醒来之后似是为了安抚自己的情绪，他大口喘息着，努力放慢呼吸的节奏，深深的一呼一吸之间似乎要将身体里的惊惶全部吐到这浓墨似的黑暗里。 梦里的他被困在墙与墙之间的狭小空间里，无处不在的灰尘、破碎的砖块瓦砾、狰狞的钢筋混合着凝固的暗褐色血迹构成了梦境的主体，从他的视角能看见一只从堆砌的水泥碎片中伸出的胳膊，其上覆盖的衣料属于他的母亲。背景音里总有一个人的哭声，很吵，模模糊糊的像隔着层毛玻璃，他被这声音逼得发疯，醒来之后发现那是自己的哭声。 月狠狠地将脸上肆意漫延的泪水蹭在被套上，洁白的布料被洇出深色的湿痕。 慢慢地，他冷静下来了。他的心率回归正常，冷汗和泪痕已干，身体也不再颤抖，连眼睛也适应了黑暗，于是房间更显空旷冰冷。他呆呆地坐在床上，清醒的大脑让他不想再躺回被窝。 孤寂包围了他，这头被主观意识漆成黑色的巨兽原本只是安静地蛰伏在黑暗中，现在它一步步地逼近月，森冷的吐息扫过月的周身。黑暗是无形的囚牢，它压缩空间的四壁，让月感到窒息一般的狭小，如同在梦境中被压在钢筋混凝土之间。 在幽闭的恐惧感吞噬他之前，月掀起被子跑到门边，踮起脚打开门，然后啪嗒啪嗒地赤着脚跑到隔壁推门而入。门没锁，但是惊慌的男孩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室内笼罩着显示屏淡蓝色的微光，蹲坐在电脑前的少年听见响动转过头来，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月，回到你的房间去。” L用不悦的语气下着命令。 幼小的孩子几乎就要被喝退了，但他颤抖着孱弱的身躯顽强地留了下来：“兄长，我做了噩梦……我很害怕……” L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月说的是日语的“兄长”，他注视着那双泪眼朦胧的眼睛，因为反射着湿润的水光显得尤为可怜，像一只找不到mama的动物幼崽，可他只感到头疼，以及私人领域被入侵的不快。 白天，渡带来了一位意外来客——不，不能说是“客”，因为这家伙以后要和他生活在一起，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白天是个阴天，浅灰色的云层铺满天空，秋风萧瑟，吹起门口梧桐大道的落叶。而渡带来的男孩的头发，便是这如梧桐叶一般的栗色。他穿着双排扣的风衣，系着围巾，一只手由渡牵着，另一只手虚握成拳垂在身边。 渡说这是他从日本出差带回来的孩子，这孩子的家人前不久在海啸造成的地震中丧生，他成为了孤儿。 L注视着那双漂亮得如同琥珀的眼睛，它们如同真正的宝石那般死气沉沉。他兴趣缺缺地问男孩的名字，男孩没有说话，渡替他回答：“夜神月。” “Light?”L饶有兴趣地重复了一遍月的名字，舌尖在牙关轻弹。 一个精致得如同人偶的男孩，这是L对夜神月的第一印象。至于可怜和同情，他并不拥有那些感情。 回到深夜，L出于渡的嘱咐没有第一时间把月赶回去。他不擅长应付小孩，这一点在他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就体现得淋漓尽致。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地说：“那你在我的床上睡吧。”反正他估计到半夜才睡，那时候再把这小孩扔……抱回去就好。 月在等待答复时一直用手指绞着衣摆，他其实没有信心留下，因为L看起来并不喜欢他，也不欢迎他的到来。所以当他听见L开口后惊讶地看向对方，L却已经转回头看他的电脑屏幕去了。 月猜测L非常嫌弃自己，因为他实在是太冷淡了。于是月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尽量不弄出一点声响，用被子裹住自己的身体，在床的最边缘缩成一小团。 他睁着眼睛看着虚空中电脑屏幕投射出的淡蓝色的光，不一会就因为困倦睡了过去。 L结束工作之后，正想和往常一样直接在椅子上闭上眼睛，却突然想起房间里的不速之客。于是他从椅子上起身，然后慢吞吞地走到床的另一边，看见男孩乖巧的睡相，心中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原来的想法。 他走回自己的椅子，用他习惯的姿势睡去。 这一夜和他以往度过的任何一个夜晚没有什么不同。 这一年，夜神月七岁，L十四岁。 —— 第二天早上L率先睁开了眼睛，他天生只需要正常人一半的睡眠时间，恍惚的神思在他注意到床侧的幼小身躯后立刻回巢。他眨了几下眼睛，发现月维持着那可怜的睡姿就这样睡了整晚。 L撇了撇嘴，这可不是他故意虐待儿童。 他下了椅子，弓着腰挠着一头乱发走进卫生间洗漱，不大的声响很快惊醒了月。月在陌生的环境中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那样敏感，醒来之后他立刻想起了昨晚的大胆举动和L不悦的话语，当时被恐惧压下的担忧惊慌一股脑地重新冒出。他怯怯地朝卫生间看，起床后尽量整平了被褥，让这一侧看上去没有人睡过，然后慢吞吞地向卫生间挪。 下地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昨晚忘了带拖鞋过来，种种疏漏叠加在他敏感的心上，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 走到门口的时候，L正在刷牙。月注视着少年正在发育的高挑身形，仰着头迟疑地开口，声音又细又小：“兄长，请问我的洗漱用具在……？” L含了一口水漱掉口中的牙膏沫，闻言转头看向月，瘦小的孩子穿着他小时候穿过的旧睡衣（渡还没来得及买新的），亚洲人纤细的骨架让这件衣服显得不是很合身，领口太大，袖子和裤子长得盖过指尖和脚背，整套衣服只是松松垮垮地套在孩子的身上。现在他的心情比昨晚被打扰时好得多，想起渡昨天的说教，他学着关心自己的“新弟弟”：“……月的房间没有？我让渡现在去买一套新的。” L不知道自己只是平常的语气在正常人的眼里显得多么冷冰冰，月被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注视得都快要哭出来了，小孩子的泪腺总是很发达，他不想在到这里的第二天就麻烦别人。他磕磕巴巴地回答：“应该是有的……我没注意……还有，这个洗漱台有点高，我……” L看着这个身高才到他腰间的孩子，这孩子现在确实还没有洗漱台高。L四处打量了一下，在卫生间里找到一个小圆凳，耐着性子道：“踩个凳子应该够了。我给你搬过去？” “不、不用了！”月骤然拔高声音，引得L偏头投以奇怪的眼神，他立马又弱弱地补充一句，“谢谢兄长……不用麻烦了。” L看着月抱着凳子啪嗒啪嗒地跑出门，把月结结巴巴的表现归结于对方的英语口语还不熟练这一点。嗯，应该让渡尽快给月开英语课了。 月感觉自己的脑子刚才绝对是打结了。自小聪慧的他突然被人教导这种常识性的事情，反应过来后简直羞得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他愤愤地站在英式小圆凳上刷牙，照镜子后发现自己的眼睛里甚至泛出了泪花，于是连忙拿没拿牙刷的那只手把泪花揉掉。月揉完就后悔了，这弄得两只眼睛红通通的，跟刚大哭过一场一样。 早餐时渡看见月兔子似的眼睛，安抚道：“想家了？以后还有机会回去的。”月摇摇头，没说话。 渡便猜测是L欺负了月，这小子昨天看那样子就知道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里，他就又去瞪L，长辈总是护着小的。L被瞪得莫名其妙，他只看结果的粗糙神经根本没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对，便把视线投向月的方向。月哪里肯说自己觉得丢人的小心思，顶着L探究的眼神食不知味地吃完了早餐。 早餐在沉默又尴尬的气氛中结束，L看着视线躲躲闪闪明显不想与自己有过多接触的孩子，头疼地想道：果然弟弟是麻烦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