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书屋 - 经典小说 - 抬头看(伪父女)在线阅读 - 九至十七

九至十七

    

九至十七



    九。

    污言秽语,俗男俗女,倒像是他们会说出口的话。

    可周野在意的却是其他。

    “说什么呢你。”他忽然收了刚才的好言好语,扭着头在长廊上来回打量,看看那几间住着女人的里面有没有人。可男人的身影实在鬼祟,像小偷要进屋那样,进门前先用眼睛扫描房间里外的全部地形,观察可能的主人行迹。

    四周忽然静悄悄,听起来整条长廊除了他们别无他人。周野不解释,等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后,拉着她的手就快步往房间里走,那手攥得紧,不许她挣脱。

    她听见男人教训的口吻,猜到他是不愿了,忙把脑袋撇开,气恼地冲向另一边,哼哼的,想着他要是真的不答应就再不和他说话了。哪有像他这样逼着女孩子去用那种公厕的男人,他到底有没有心啊,母亲为什么会说他好,他哪里好了。

    周野不清楚她的那点小心思,带着她进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用那柜子把门堵上,然后领她走到房间的最里面,用外面的人绝对听不见的声音郑重告诉她,“慕悦,你现在给我听好了。平日里私下跟我单独在一块儿的时候,想说什么疯话我都不会拦。但是在外面,特别是人多眼杂的地方,不准提我们要一起睡觉的事情。”

    “你妈是成年人,她选择当妓女,或者,出于其他我不知道的理由,她不得已当了妓女,那也是她的事情,我管不着。可是现在,你不是妓女,你还没有成年,‘和一个比自己大了快十八的男人睡觉’这种话要是被不了解实情的人听见了,他们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他说出来的每个字都格外清晰,确认她完全能听懂。

    ?

    少女被他死死地捏住手腕,压坐在床上,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吓住了,禁不住仰头看他,全不理解地反问,“他们为什么要朝我吐痰?我没招惹他们。”

    这根本不是她有没有主动招惹的事情。

    周野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她到底对社会懂多少,但很显然,她已经展现出来的行为好像没受过社会规矩的约束,所以耐着性子把刚才说的话重新解释了一遍,“你mama的那个职业在社会上是不受大众认可的,是人人喊打的,说得难听些就是过街老鼠。当然,不可否认,她就是你的母亲,你不想承认也不行。”

    “但只要,只要你在外面暴露了你与她们有过牵扯的可能,或者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情让他们误会,你和你母亲就是一种人。那我告诉你,无论你是否真的做了,她们都会认为你一定做了,你没有第二次解释的机会。”

    “就比如,你刚才说的那句话,要是被外面任何一个女人知道了,不到第二天,所有人都会斜眼看你。她们会不分青红皂白指责你是荡妇,而那些臭男人,你不会忘了昨天晚上见到的吧,他们肯定会阴魂不散地追问你要不要跟他们上床。”他说的这样严肃,这样冠冕堂皇,甚至忘了把她误认为妓女,要她上床的第一个男人就是他自己。

    慕悦听进去了,半张着嘴不再反驳他。可她刚才的本意不是要炫耀什么,或者刻意在别人面前表现他们的亲密。她只是想强调她既然答应了做他的女人,他就不能毁约,不能赶她走,就算不答应买尿桶也要给她个商量的机会。

    谁知道一时情急想威胁他就说漏了。

    “那……那刚才有人听见么?”女孩儿声音小小的,像藏在石头下的青苔。

    他见她听进去了,稍微能松口气,把她松开后,轻声安慰道,“应该没人在,我刚才扫了眼,或者等晚上我和他们接触接触,看看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话传出来。”

    说完,男人想起刚才未完的话题,咬着牙难以接受地点了头,“尿桶你要买就买吧,买个好点带盖子的,反正你上班时间早,又不常在家里,在家里上完及时清理出去就行。”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妥协,简直莫名其妙。

    “墙上的痕迹……我晚上回来擦。”男人丢下这句就拿上衣服出门洗澡去了。

    “。”慕悦望着他推门出去的背影,没再说话,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上,抱着那一袋新买的衣物,望着刚才还觉得恶心的,对面墙上钟乳状不断下落的浓稠液体的痕迹,“等你回来再弄天都黑了。”

    她努了努嘴,下床准备去找他说过的放在洗手台上的肥皂,决定今天下午就把它们收拾了。

    十。

    尽管慕悦已经努力屏蔽从外间传来的各种嘈杂的声音提前上床了,可那些男人围坐一团,挤在脏兮兮的屋子里,旁若无人地大声打起扑克,啪啪作响,跟九十年代人们在地上摔纸牌的动静有的一比,其间再伴随着喝酒时酒瓶碰撞的声响。

    他们的日常便是这样,上班当个机器人,领班让干什么干什么,下班专心娱乐,不做需要动脑筋的事情。年轻一些的互相邀约着打王者荣耀,光着膀子挨坐在一起,笑着吵着骂着,又用完全不容人的爆脾气疯狂辱骂cao作失误的路人玩家的母亲。

    所以她在这种环境里泡了一段时间,尝试过五六次当它们不存在尽力入眠失败后,彻底放弃了睡眠,侧躺在这张旧床的里侧,对着墙面发呆,提心吊胆地等着周野给她定好的三点的闹铃骤然响动。

    等待的时间尤为漫长。她在心里一二三四地数着,想,以前在床上睡懒觉的时候,怎么会那么香,大多时候一睁眼一闭眼连梦都不做,这大半天就过去了,可现在不过是短短的四五个小时,要她觉得比一辈子还长,变得耐心全无。

    是不是他根本就没定闹铃,时间早就过了。又或者她已经睡过三点了。说不定方才闹铃已经响过了,她没听见,周野又觉得自己睡得太死,肯定起不来的,所以干脆不叫她……

    正是这种乱七八糟的思绪将她折磨地发燥时,闹铃响了,清脆而响亮,从他的枕头底下传来,只一秒钟就把睡得正死的周野叫醒了。

    周野先是扭动了身体,而后有些头痛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头,又尝试着来回睁闭眼让自己稍微清醒些,然后蜷着身子扭回头看了她一眼,看见她明亮的两只眼珠,忍不住惊讶,“你就醒了?”

    她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像挣脱封印那样,不能再在上面多睡一秒钟,精神抖擞地回答,“我不是四点上班么,当然得醒。差点以为你不肯叫我了。”女孩利索地下床,又飞快地换上昨天买好的新衣,喝水、洗漱、换鞋、梳头发。

    男人困得起不来,身子矮斜着边打哈欠边看她在那里上蹿下跳的,提醒她,“现在出门太早了,我是怕你起不来特意早定了半小时,你可以稍微赖半小时起床的。”说完又打了个哈欠。

    她不答应,坚持道,“今天可是我第一天开始上班,怎么能迟到,反正外面也不冷,我在外面等着也冻不着。”广东就是这好处,不存在早上因为被窝外面太冷而无法起床的情况。

    周野叹了口气,顿时觉得年轻真好,还有力气半夜三点起来打一套拳,就为了十块钱的辛苦事儿。

    “那你收拾好了叫我,我送你过去。”他摇头晃脑的,又慢悠悠倒回了床上,把头扎进枕头里,埋进去,把生满黄色汗斑的枕头揉皱。

    她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好几回,反复思索着自己还有没有什么漏拿的,再追问他,“你干嘛要送我,那家店我们昨天不是去了,就走三条街的事情,最多七八分钟能到。”

    周野觉得她白痴,反驳的话从被蒙着的嘴唇里冒出来,“你现在可是我的女儿……我这个当爸的明知道这个点让一个女孩子出门不安全还不亲自送,你觉得合适么。”

    但她觉得这样太麻烦周野了,有些担心地问,“可这样你要怎么睡觉?你六点才上班不是。”

    他哼了一声,无所谓道,“送完回来再睡就是了,我沾床就能着。”

    慕悦乖乖地哦了一声,轻笑着抱着尿桶去外面收拾了。

    凌晨三点,全世界都在深入睡眠的时候,也许偶有几个夜猫子还坚持躲在被子里奋战到天明,但这一刻,世界都是安静的,有清爽的凉风从不知道的地方吹来,吹起她的裙袂,吹过她的脚畔。

    ——

    周野只洗了把脸就跟着她出门了,连睡得乱七八糟翘起来的头发都没来得及梳理,任由它在清晨的风中摇曳。

    那早餐店的老板夫妻见到神采奕奕的慕悦时也都感到惊讶,三点五十,这父女二人居然早就等在店门口了,安安静静地等他们来。

    老板娘对黑工的刻板印象一扫而光,看了周野一眼,将昨天晚上和老公讨论好的工资计算方式和他们说清楚,“我们打算试工一周,去掉刚开始不熟悉的第一天,和已经上手了的最后一天的工作量,剩余天数所做工作量做加权平均,这个平均值就是她以后的工作单价,我肯定能保证她的每日最低工资不少于十块钱。”

    慕悦听不懂什么是“加权平均”,她长到十四岁没上过一天学,所以这会儿只听他的意见,他觉得没问题她就应下。

    周野好歹念完了初中,不一定确切地知道这个词,但也能懂老板娘的意思,没再反驳,点了点头把人推出去,“那她就麻烦你们照顾了,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您直接和我说就行,我肯定不叫您为难。”

    “欸好,你放心。要不留个联系方式吧,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也好联系到你本人。”老板娘两次见小丫头都发现她没有手机,猜想应该是家里管得严。

    但这像是突然提醒周野了,他张嘴报手机号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上班去了就联系不上她,“我和女儿分开太久了,都没注意到这事儿,真不好意思,等过两天就带她去街上买个手机。”

    说完又觉得不放心,问老板娘,“她下班的时候能不能借你们的电话给我报个平安?小孩子一个人在外面难免不放心。”

    “这个没问题。”

    然后说完又冲着慕悦说,“我一会儿回去找个上夜班不上白班的阿姨问问,到时候下午下班后你到家了,就找她借手机给我打电话。”

    “想买什么想吃什么都可以直接和我说,我下班看到了就给你带回来,但是不要在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外出。”他就差把“这样我就找不到你了”写在脸上。

    女孩儿点点头,微笑着说,“知道了爸爸,早点回去吧,你一会儿还要上班呢。”

    十一。

    周野没有管更多,甚至没多说几句更显亲密的关心话,只冲她随意点了个头,便懒散地把双手插进裤兜里,略显寂寞和寥落地沿着来时路踱了回去。

    又一个陌生的地方,一群陌生的人。慕悦抓着随身的小挎包,有些紧张地看着老板娘。见她从黑色的腰包里掏出一大串丁零当啷的钥匙串,来回翻找,最后掐了只把儿上贴有红色圆点的出来,插进地上的卷帘门锁锁孔中,旋转开门。

    钥匙带着帘门沿着两侧的滑轨向上而起,老板娘余银看着差不多,便用脚背将其勾起,再利落地扶住推高,领着她往清冷的店内走去。

    这是家潮式的早餐店,门口简约朴素的三个字“潮州记”注明了它的特性。比起有些新式早餐店的大杂烩拼盘,将各个地方的特色早点都拿来抄一遍,它显得异常单调,主要售卖的品种也不过潮州本地最为典型的那些:肠粉、促rou、粿条、豆浆、包子、油条。

    仅仅是这么几种最为平常的小食,都得叫这对夫妻从早忙到晚。

    “小悦,其实昨天我不是刻意刁难你。”老板娘将她领到后间的储藏室,递给她专门储存私人物品的那间小柜子的钥匙,继续道,“原本店里的活儿,我们两个人或者最多忙的时候再请个每天来几小时的临时工就能做完了。但是我老公他前几个月身体不舒服,就去医院查了下,说心脏不太好了,不能太cao劳,否则就有猝死的危险。我们一时半会儿又凑不出动手术的钱,再加上家里还有两个小孩要养,所以没在老家休息几天,就又回来开张了。你父亲说的也不错,我们现在确实是没有请兼职生或者正式工的成本,又有帮工的需求。之所以说那些话,是想试试你。”

    试试她是不是诚心,试试她值不值得信任,有没有可能真的给身陷囹圄的他们带来些许帮助。

    “其他的我也不问你要,什么健康证明、工作保证书之类的。也不会让你干太重的活儿,咱们一开始就量力而行,我们会根据你的实际情况做调整的。”老板娘说完又觉得自己不够严谨,补充,“你没有甲肝这类疾病吧。”

    慕悦显然不知道什么是甲肝,从没听说过这个词,所以摇摇头坦诚道,“我不清楚,没去医院查过。”

    这叫余银有些为难,家里开餐饮的就是这件事不能马虎,犹豫了十几秒后从柜子里找出两个之前还剩下的医用口罩,让她叠穿戴上,又说,“过几个小时就要开店了,让你回去直接去做检查也不现实,你先戴着这个。今天反正第一天,也不干别的事情,就把店里有的东西记住了,了解下工作的流程,然后到后面去把客人吃过的碗洗了,扫地、拖地、擦桌子。等下午结束后,我再拿着户口本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到时候医生问起来,你就说你是我女儿,还没办身份证。后面等结果出来,确认没有疾病,我们再把口罩摘了,开始上手接触食物的工作,行不行?”

    少女一听,想了想说,“老板身体不好的话,搬东西的重活就交给我吧,我反正也闲,整箱拿不起可以拆开了多搬几回。”医用口罩的密闭性实在强大,她才说两句话就开始喘气了,更别提等会儿还要用这样的姿态去搬运重物。

    “哎呀,你老板只是病了又不是死了,哪有一个大男人放着不干,还要叫发育不良的小孩子来做这种事情的,不是叫人家笑话么。   ”余银拍了拍她的背,要她别那么拘谨,轻缓道,“就当我们是自家人。”

    自家人。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话,所以听完后心里七上八下的,小心脏乱跳,觉得肯定是自己听错了。

    以前从没有人把她当自家人,就连母亲慕娇也是爱理不理的,根本不承认她的存在。多明显啊,那些来找她的客人,包括周野在内,没一个人知道慕娇还有私生女。

    她就像是块隐形的云,被人藏在了乌云后整整十四年,才终于得见天日。

    ——

    要说读书写字,慕悦是一点儿也不会,可是家务,过分擅长。

    从前一起住的阿姨们是没有力气过自己的生活的,经年累月日日不间断的性交剥夺了她们的生命力,所以很大概率,找完男人赚够了钱,就只知道拿着个手机瘫在宿舍的床板上颓靡着休息。导致收拾宿舍卫生,清洗女人们的贴身衣物,换洗睡了不知道多久没换、背上腿上被螨虫咬得全是红斑的酸臭被子,这类维护公共区域基本生活质量的事务,都得由她来做。

    三岁?四岁?还是五岁?无人记得像她这种没有身份的小丫头,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会了自保式的社会生活,任劳任怨地做起所有本不该在她这个年纪就要付出辛苦的劳作,就像旧社会被穷人家卖去妓院的打杂丫头一样。

    所以尽管她得了留守看店的任务,可以等老板老板娘去菜市场买完今天要用的新鲜蔬菜和rou食后再开始干活,她也还是没闲着,麻利地去后厨端了盆水,又从不知道的什么地方摸了块布,小媳妇样儿的俯下身子、蹲趴在地上一点点擦拭脚下的地板,一条缝隙都不放过,那认真程度,恨不得用指甲把缝里的黑泥全给扣干净。

    余银另着两手满满的袋子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空空如也的店面,望了半天也没见着那个被她留下来看点的家伙。她心急以为遇上什么事儿了,结果快步走进来,看见蹲在地上用小铁丝刮粘在地上的口香糖的,被医用口罩憋得满头大汗的慕悦。

    “你干嘛呢?”余银忙把手上的东西一放,要她赶紧从桌子底下爬出来。

    “我擦地呢。”她热得够呛,起来的时候,有颗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进了眼睛里,刺激得她顿时流了好多泪。

    “谁教你这样擦地的?那门后面拖把水桶不都在么,还是速干的,转几下就自动帮你洗好了。”老板娘又赶紧去找了包抽纸来,让她收拾一下。

    慕悦没多想,开口就是,“我以前在家都是这样的。”

    十二。

    余银觉得奇怪,诧异道,“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要人蹲在地上擦地的,是你母亲觉得这样擦地才干净么?”女人说完又看了眼地板,发现它们确实比之前看起来要整洁白净,许多客人吃了不小心掉在地上结成油痂的印子也被一并去除了。

    “下次我去超市的时候买瓶效力强点的清洗剂来,你往地上一喷,等个十几分钟,让陈年油渍跟化学物反应完再擦,就会轻松很多。”

    什么化学物。外面的世界总有慕悦听不懂的东西。

    除开擦地,少女还有许多不能叫人轻易理解的行为。譬如,她洗碗的时候坚持不戴老板娘准备好的护手手套,会将那双不大的小手塞进冰冷的水里一点点搓油水混合物里的白碗,更是拒绝用热水洗碗。

    余银一开始以为她是嫌弃天气太热,戴手套闷得慌,想着把手泡冷水里降温。可有时候盘子上不小心被客人挤了大量的香油,用冷水根本化不开的时候,那油都沾在瓷碗上明摆着弄不下来,她也不知道拧开热水泡两下,最后只这么固执地,不撞南墙不回头般洗到她那双红扑扑的手变成小油手。

    她才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小悦,也是你家人教你这么洗的么?”

    少女正为自己洗不干净碗而苦恼,把两只手来回搓了数十遍也推不掉手心手背上的油花,怕余银这会儿来找她,是嫌弃她手脚太慢,所以低着头又努力地用脏水浇了浇手,支支吾吾道,“他们就是这样教我的。”

    说完又心急地补充道,“你看呀,我要是戴手套,就摸不出碗里的饭痂有没有掉下来,而那些抹布整天湿乎乎的,放久了也不知道有多脏,万一都留在碗里,给人吃了怕不是要生病……再加上烧热水洗碗实在是太奢侈了。余jiejie,我以前都能洗干净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到这里就洗不干净。”

    余银确信今年是2016年,应该不会有什么家庭连个洗碗布、热水都用不起吧,难不成是因为她母亲勤俭持家、想要节约才会这样教她。

    “嗯……也可能是你家那边的吃饭习惯和我们这边不一样,毕竟我们是餐饮店,洗碗要讲究效率的,要是像你这样把碗一个一个摸一遍,客人就别想吃饭了。听我的,戴上手套,用剂量大一些的洗洁精,温热水,别把手洗爆皮了。我们开店,这点成本都算在损耗里了,你帮我们省也没意思,反而因小失大。”

    余银将洗碗的大铁盆稍微拉开些,从角落里拖出来一个小板凳,跟她并排坐下,干脆手把手教她怎么用最省事儿的技巧做最多的事情。

    但光有这两件事还不足以说明她与寻常姑娘的不同之处。

    等他们一天上完工,要把剩余食材处理掉的时候,余银慷慨地把没卖完的半碗促rou打包了用保温筒装起来,让她带回家当晚饭吃,之后再叮嘱她稍微多吃些rou,别总是盯着盘子里那些剩饭剩菜,喝别人剩下的油汤时,竟然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我吃不了多少rou,之前都是一两个月才能吃两口。”

    “你是对牛羊rou海鲜过敏么?怎么不吃rou。”余银觉得奇怪,这孩子也太挑食了吧。

    “不是啊,是她们这样给我,我就这样吃的。”慕悦看到满锅的大rou就觉得吓人,这怎么吃得完,加上周野一起也不行。

    可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余银听了直皱眉,让她稍微等等,自己则拿了手机按照上午约定好的给周野打电话。

    嘟嘟嘟——电话稍微响了一会儿才通,那边传来男人有些喘气的声音,“欸老板娘您好,我家孩子没给您添麻烦吧?”

    余银毫不客气,直接开口问,“她没什么事,我倒是想问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我说你要当那甩手掌柜一个人在外地打工不管孩子就算了,怎么能人都到跟前却一句话都不问。你家孩子肯定有什么问题,我严重怀疑你老婆在家虐待她。若是你不管这事儿,还让她被欺负,我警告你,到时候我直接把你告到警察局里去,让警察来抓你。”

    警察局?这词叫他心里一激灵,也没管上老板娘嘴里的虐待到底是什么意思,生怕她身上的秘密暴露,以后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所以想也不想开口答应,“欸好,您先冷静冷静,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

    “我知道前些年把她一个人扔家里是我的不对,这回带她出来也是想做个补救。只是这么些年不见了,孩子见我也没几句话,我这么大一个男人想关心也不知道从哪里下嘴……”他说着说着,抬手擦了擦脸上如瀑的汗水,觉得这样的解释越说越没用,听起来像推卸责任的,还不如直接低头道歉,“是,是我的错,要是我再让她受委屈,您就把我告警察局去,我绝对不说第二句话。”

    这还差不多。

    老板娘点了点头,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接着扭回头看了眼慕悦,继续道,“她今天表现不错,虽然工作上的事情很多不会,但是学起来上手很快。现在两点半,工作都结束了,我想着让她带一斤今天新做的促rou回家,食材都是今天的,新鲜,想要她稍微长长rou。但她说她没怎么吃过rou。”

    “不是这话说出来谁信啊,你们东北人不都成天吃大rou串、大烤串的,她长这么大居然不吃rou——所以你晚上让她少吃点,别贪嘴,不然胃胀,难受得睡不着。”余银知道这种话跟慕悦说是没用了,有些事情已经被钉进了骨髓,三言两语更正不了,只能叫监护人负起责。

    “好,您让我和她说两句,我这边来活儿了,现在得过去。”周野听见工友喊他,有些迫切地想要想把她安慰住。

    “行。”

    ——

    “爸爸,我今天有好好听余jiejie的话哦。”慕悦抓着手机一板一眼地回答,“余jiejie说一会儿还要带我去趟医院做个身体检查,看看有没有那个什么肝的疾病。我想我应该是没有的吧,那个词我今天第一天才听说。”

    “好,路上注意安全。她刚才和我说的我都知道了,晚上到家我再仔细问问你。刚才无论听到什么,都别想太多,她只是关心你。”周野握着在太阳暴晒之下愈发烫手的手机,认真地叮嘱。

    “知道啦,那我做好饭等你回家。”

    十三。

    之前说过,地下这一层住房都是没有门的,各家各户敞开着,男人们打着赤膊,女人们穿着吊带,纷纷坐在靠放在门边的小竹凳上,闲来无事便看着走廊上逐渐拥挤的人群,凑热闹。吃晚饭是这个地方最热闹的时候,光是拎着一提热水,从一头走到另一头,就能把每家每户精心准备的晚餐闻个遍。

    周野很少回家吃饭,他觉得带着打包好的东西回家,吃完,再丢掉,实在麻烦,不如直接在外面摊子上解决来得方便。可今天不一样,家里有人,在等他一起吃饭。

    自十五岁母亲去世后,他就很少这样。他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那些跟他回家的妓女,进来后只会挑挑拣拣这地方有多脏多乱多差,打个炮没忍住了叫大点声就能被其他人轻松听见。虽然偶尔工地上的工友也会叫他出去,到夜市的小摊贩店里喝几瓶啤酒,点几十串烧烤,但都不会选择在他家里。

    所以下午听见女孩说,要在家等他,等他一起回来吃饭。他就有些……莫名其妙的。

    明明老板娘让她把剩下没卖完的带回家与他一起吃。也就是说,现在家里有现成的吃的,根本不需要他多准备什么。但他路过街边的小食店的时候,还是没忍住走进去买了些特色开胃小菜,甚至还顺了两瓶啤酒。

    一定是心情很好吧,连坐在走廊上的其他人都看出来了。

    “哟~周哥,你这是今天赚大的了?怎么不给兄弟买点瓜子磕磕,一个人喝闷酒多没意思。”住在楼梯口的那男人把脚伸出来,横着摆在他身前,是要拦住的意思,同时还伸出了右手,问他讨要好处。

    周野见他不要脸的样子,忍不住失笑,轻哼了两声,想也不想,笑着骂,“滚。”

    “欸,这你就不懂了吧,人周哥昨天刚把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找回来,可不得想着今天好好聚一聚么,你一个单身臭老汉儿瞎凑什么热闹。”坐对面的也把脚伸出来,蹬了拦路的一脚,要他识趣点。

    “哦!周哥什么时候找的老婆,怎么没带过来给大家瞧瞧?不是,有老婆你还找鸡,过分了啊。”

    周野知道自己躲不掉这些,深吸了一口气又闭了闭眼睛,回答道,“我老婆为什么要带出来给你看一遍,她是我老婆又不是你老婆。再说找鸡的事情,我老婆知道。她既然都没说什么指责我的话,你也没资格多说,要是觉得不公平,你也可以去讨一个这样的女人来。”

    说完又抬脚踢开了两人的腿,骂道,“滚。别妨碍老子回家。”

    “哟~你看他,有了女儿跟变了个人似的,咱们是惹不起咯。”背后的议论声仍旧没有停下。

    慕悦是下午六点才到家的。虽然因为去的时间不对,吃过早饭了不能做甲肝抗体的抽血检查,但余银领着她把能做的身体检查都做了一遍,确认身上没什么毛病才给送回来的。就只是营养不良导致的发育迟缓。

    这会儿她正在屋子里鼓捣呢。余银和她说,这rou凉过再热一遍就没那么好吃了,如果家里有酱料,可以配一些,掩盖掉食材已经过了最佳食用期所生出的些许rou腥味。

    可他根本不在家里过日子。慕悦把几个柜子都翻遍了,也没找到能进嘴的东西。不对,先别说进嘴的东西,就是正常供给吃饭的碗和筷子都没有。眼下塑料桌上摆着的那两对还是她刚才跑去隔壁问jiejie们借来的,答应了用完就还。

    周野进屋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她像只老鼠一样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东西,要不是认识,他准以为这家伙是来偷东西的。

    “干嘛呢?改行当扒手。”男人提着几个塑料袋进来,而后回身,随手将挡门的柜子往外拉了拉,堵住这里的唯一出口。

    “你回来了。”她见到周野,整个人都明媚起来,先是急急忙忙地从床上跳下来,就算一时间没穿稳鞋子也要蹦蹦跳跳凑近了帮他拎手上的东西,“你都买了什么呀,余jiejie给了我一大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