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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宁伏了一伏,转身登船。直到船开离港口,许宁还能看到她站在栏杆边的身影,弱弱小小的一道,却抵着寒风不愿离去。“这样好吗?”孟陆在他身后问。“她一个弱女子,独身去了香港,也没有人照料,未必就能过得好。”许宁已经收回视线,返身回了车上。“她是一个女子,却未必弱小。若留在金陵或去了日本,她势必会被我们的敌人利用,连性命都成了担忧,去香港,她或许过得不算好,却能活下去。”孟陆看着他,突然道:“你呢?”“什么?”“你也能过得不算好,但依旧能活下去吗?”许宁淡淡笑了。“我怎么敢死?”金陵的未来还未能料定,这个国家还没能看见一点希望,段正歧还没有回来。他如何敢死。段系力量,在段正歧失踪后重新由段公出面规整。曾经呵斥中国的老人显然不是软柿子,那些见段正歧遭遇不幸,上蹿下跳地想蠢蠢欲动的小人们,见着段公的雷霆手段,也只能又把手缩了回去。再加上金陵在许宁手中,一向运转得良好。段正歧出事之后,他们加强了守备和警戒,金陵甚至比之前还要安全一些。这下,再没有人敢在明面上打他们的主意了。但这只是表面。三月,秦淮河的河水已经尽数融冰了,北边却传来一个震惊世人的消息。金陵段系势力的重要人物许宁,竟然是世袭肃亲王华丰的后裔,是的的确确的满清血脉!这个消息,是从一位见过许宁的前朝遗老口中流出的。这位老人见过当年在世的华丰亲王,也见过当今的肃亲王。他一口咬定许宁和华丰有□□分相似,简直宛若故人再世!只是一个消息,或许没有人敢去相信,但之后又有流言传出来,现在的这位肃亲王府上,曾经逃出了一位小姐。这位失踪数十年的格格在清末时南逃私奔,与南方一个商贾无媒苟合,她正是许宁的母亲!接着陆陆续续又有许多人出来指正许宁的身世,说得好像亲眼所见。再加上第一个认出许宁的老人,一家曾经被段系监(禁)扣留。此地无银三百两,许宁若不是做贼心虚,无故抓人家做什么?这就更增加了人们的怀疑。一时之间,比起轰轰烈烈的南北格局,人们倒更开始关心起一位将军府上的军师的身世来。只因这实在充满戏剧性,一位前清王室的后裔,流落成了一代旧军阀的老师,更促进了这军阀洗心革面与佐派建立了盟约。他的一切举动表现得都大公无私,为民为国。可一想到他的身世,人们心中的阴暗想法不由都跑出来叫嚣。“许宁真的是这样一个清白高洁的人吗,他就没有一点自己的目的?”“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却还和佐派结盟,这不就是在利用别人替他打天下?”甚至还有人说:“这许宁,晓得自己没有本事打仗杀人,就去勾结那段正歧,把段正歧收拾得服服帖帖的,等以后得了天下,他自己在背后垂帘听政吧!”一时之间,恶言恶语数之不尽。佐派虽然不至于尽信谗言,却也派了人来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而此时,已经到了三月中旬,流言沸沸扬扬酝酿了半个月之久,似乎幕后之人就是在逼迫许宁,逼他表态,或者迫他放弃。这一日,许宁处理完了事物,坐在书桌旁出神。槐叔在旁边,看着他开开关关台灯,光线明明暗暗。他不忍心,却也没有选择去制止许宁。许久,还是许宁自己先开了口。“我们重逢后第一次见面,也是在书房。那时孟陆打晕了我,他却通过我放出去的灯讯认出我来。然而我再睁眼看到他,却没有认出他。现在想想,他那时候不声不响地走出房间,应该是生气了。”许宁道:“不能怪我,那时候我已经十年没见到他,小孩一眨眼长得飞快,怎么认得出来?”他似乎是笑了一下,然而那抹痕迹也很快消失。他又断断续续地道:“我以为他死了,死在我父亲和军匪联合酿造的一场阴谋里。槐叔,那时候我夜夜不能入睡,日日不能安眠。因为我一闭上眼,就会看见他那稚嫩的脸,小小的手,拉着我问,为什么要丢下他?为什么要任由我的亲人去害了他?”槐叔哽咽道:“少爷!那不怪你,那是老爷……是许家造的孽!他们已经受了惩罚,已经偿命了。”“许家,但是我也姓许。”许宁看着他,“那时候我就想,姓氏这个东西,是切切实实抹不去的。无论我有多么痛恨我父亲的为人,有多么痛恨家族里见不得光的买卖。我身上都还留着他们的血,我还是吃穿许家的米饭长大。”“少爷……”许宁自顾自道:“后来许家没了,我侥幸脱生。我想许家的灭亡,已经是还了一半的罪孽,剩下一半的罪就要由我活在这世上替他们去偿还。所以我这十年来,战战兢兢,不敢大意。我总想力所能及地去改变什么,再次遇到哑儿后,甚至一度以为我已经能做到了。可是结果……”他闭上眼,“我又一次把他丢了。这一次连他丢在了哪里,都找不到。”槐叔已经满目含泪,不知该如何说话。“我曾以为,既然我身上的一半血脉是罪恶的,那我就用下半生去偿还。可现在他们告诉我,原来我身上流的都是恶毒的血脉,是害人的脓疮,我还怎么去偿还!我还——”“你为什么要去偿还?”一道苍老的声音打断了他。许宁蓦然睁眼,看到段公不知出现在他面前。这位老人看着他,又问了一遍:“你要去偿还什么?你父亲与你母亲的家族犯下的罪孽吗?你认为这些罪孽与你相关?那我问你,你曾助纣为虐过吗?你曾窝藏过他们一日吗?你哪怕有片刻,觉得他们是正确的吗?”他见许宁愣愣摇了摇头,轻声笑。“既然都没有,你的罪从哪里来。”“可我所名所姓,骨rou血脉都是来自他们。”许宁说。“姓名是什么?”段公道,“它是你在世上唯一一个,生带来死带去的东西。它是你,又不仅是你。人的名字,就像是用一生刻画在血rou上的书卷。别人看你,就是翻阅一本书。从头到尾你每做一件事,就在书上刻上一页。或许第一页上,它会写着你从哪里来,你流着谁的血脉。但是书是好事坏,是厚是薄,是满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