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奇迹(剧情/诸伏景光/低效但纯洁的补魔)
死亡是伴随着剧痛的。 诸伏景光在胸膛的剧痛中闭上眼睛,然后又被类似的剧痛唤醒,他很艰难地调动着意识试图理解现状。 他有点茫然,头脑还很迟钝,脑海中充斥着混乱的碎片,心脏痛感极强,有一种被什么东西压迫着的异物感,几乎让人不敢喘息。 ……嗯?喘息? 他意识到了自己还能喘气。 当他看见无影灯和水泥色的天花板时,就肯定了这里不是三途川。 一个轻柔和缓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你醒了,苏格兰。” “……”他将目光对焦到声音的来处。 那是一个披着白大褂的女人,白大褂下面简单地套了一条黑色及踝长裙,一头黑发里掺杂着几缕银丝,但是皮肤毫无瑕疵,在灯光的照射下有一种魔性的光泽感。 这间……类似工作间和实验室结合的房间,内饰十分简陋,但是堆满工具和不知道是什么用途的骨骼制品,房间里弥漫着防腐剂和消毒水的怪味。 女人坐在工作台旁边,之前似乎在伏案工作,不过现在她身体放松地靠在转椅里,转向手术台的方向和他打招呼。 诸伏景光艰难地保持着呼吸,胸口每一次起伏都疼痛不已。 灵魂重新和rou体磨合好了,于是刚苏醒时的混乱的迷茫像海雾那样渐渐消散。 他终于想起来了:他自杀了,但是没能成功死亡。 他不理解这是为什么,怎么可能有人在心脏中枪的情况下存活? 他对现状毫无头绪,这个女人知道他的代号,但是他不知道组织里有她这样的人物。 “你可以叫我霞多丽,算是组织的合同工。”就像看穿了他的念头似的,女人主动介绍道。 “我和你们行动组没有什么工作上的交集,不过今天我们就算认识了。” 霞多丽闲适地的小幅度左右转着工作椅,显而易见的心情不错,她微微一笑,问: “你对自己下手真够狠的,苏格兰,或者叫你别的什么——我该怎么称呼你?” 诸伏景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任何一个沦落到实验台上的人心情都轻松不起来,诸伏景光暗暗调整呼吸,让自己的情绪快速平静下来,保持冷静是卧底的必修课,虽然他很显然地卧底失败了。 “我对自己下手……就是为了不回答这类问题。” 他虚弱但是坚定地拒绝了。 “啊,也是。” 霞多丽没有纠结这件事,直接跳过这个话题。 看来她大概是没有兴趣从他这里挖掘情报,是她不负责审讯工作?还是他已经没有被审讯的价值了? 寒意沿着皮肤蔓延。 诸伏景光强撑着保持意识清醒,他感觉很冷,因此意识到了自己是全裸的,但当他沦落到实验体的田地时,裸体是没有任何一点旖旎的成分的,霞多丽看他的眼神就像看标本似的,专注认真又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欣赏意味。 “看起来,你不想活着?”霞多丽问。 “……”这要怎么回答?诸伏景光只是很凄凉地扯了扯嘴角。 “舍生取义——好吧。” 霞多丽出乎意料地好说话。 “人类之中总是会诞生殉道者的,不过,苏格兰……” 她似乎在想该说什么,片刻之后,她继续道: “我得保证你不会再自杀一次,所以还是跟你解释一下情况吧。你还记得莱伊吗?” 诸伏景光谨慎地点点头。 “是莱伊把你的尸体送到我这边的,‘给你当新鲜的素材,总被比丢进东京湾喂鱼更有价值’,呵,他原话是这么说的。” 新鲜的素材:……………… “不知道FBI在你这里的信誉度如何?其实莱伊是FBI搜查官——啊呀,看你的表情,你似乎知道这件事?……他告诉你的?好吧,虽然原话听起来有点欠揍,不过那位FBI当时目的是很简单的,就是不想看见英雄牺牲在无名处而已——不知道这么说有没有让你放心一点?至于你为什么没死……” 霞多丽沉吟片刻,问: “首先要看你能不能接受一件事:世界上是存在魔术的。” 诸伏景光试图跟上话题的节奏:“……我猜您指的不是那种,街头表演的魔术。” “当然不是。”霞多丽说,“请你先简单地把魔术当做是一种人为的奇迹吧,而我的魔术,简单的讲,是跟生命和死亡相关。” 诸伏景光处于强烈的世界观受到冲击的状态中。 霞多丽到底是什么人?魔术?让尸体(即使是‘新鲜的’)复活这样的骇事,她说起来时却很平静。 以及莱伊到底是怎么认识这号人物的?他们要有相当程度的信任,莱伊才会想到找霞多丽的。 “您也是FBI吗?”这似乎是最有可能的。 “不是。”霞多丽说,“免得你多虑:我也不是其他任何一个官方机构的成员,也就是说我不是卧底。” “那莱伊为什么能委托您……?”诸伏景光犹犹豫豫地问。 “莱伊不是委托我,他不去申请经费的话可付不起我的委托金——他只是知道我确实是缺素材,擅自把你送过来了而已。” 霞多丽闲适地靠在椅子里,双腿交叠在一起,白皙的小腿从黑色长裙的缎面下露出一节,诸伏景光才注意到她没穿鞋,匀称纤细的双足直接裸露在外,皮肤在工作间的白炽灯下闪着微光。 她微笑道: “不过你要是好奇我们为什么相互了解……你这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诸伏景光立刻把眼神从那双裸足上移开,在心底劝自己不要在意这种事情了,这是别人的隐私。 霞多丽对他的心思没有任何表示,她依然很态度和善,语调轻柔地说: “说回你吧,苏格兰,希望你能理解一件事:即使是在神秘侧,生与死也现代人类很难触及的领域,不是每一个躺在我工房里的素材,都有睁开眼睛的机会的。 你这样成功的个例,就算是我也没法保证可以稳定地复刻。你现在是凑齐了天时地利人和、才达成的目前唯一一例的奇迹,不知道这样的消息,能不能让你更有求生欲?” 奇迹? 奇迹啊…… 疼痛和寒冷都在提醒他,他就是那个活生生的奇迹,现在这具身体无疑正在“活着”。 诸伏景光依然不能确定他没有完全的死去,是幸运还是不幸。 如果不考虑他背负的种种顾虑,亲历这样的奇迹,应该会很开心吧? 但是…… “看来你暂时应该没有再自杀一次的念头了。”霞多丽观察着诸伏景光的神态,心情不错地肯定道。 她向实验台边的不锈钢置物架上示意,“那么,衣服,请。” 诸伏景光强撑着坐起来,托盘上是一件简单的白大褂,他试着系扣子,但是这样精细的动作手指之间无法很好的相互配合,心脏处的疼痛让人四肢无力,手不受控的发抖。他心下一沉,意识到自己的肢体可能出问题了。 他放弃这种细枝末节的动作,转而简单地把衣襟拢在一起,这样也算起到蔽体的效果了。 霞多丽虽然态度一直很和善,但是始终以一种评估的眼神看着他,这让他头皮发麻。 现在她站起来,黑色的长裙绸面垂下来,顺滑地包裹住了她的双腿。她走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腕,女人的手掌极为冰凉,令人战栗,她掐了一下他的食指指尖,问:“疼吗。” 诸伏景光只感到了钝钝的触感,他抿了抿嘴,诚实地说没有。 霞多丽转而按着他的脉搏,测量着,她手劲很大,根本不容拒绝,况且他现在也没什么必须挣扎的理由,于是干脆顺从了,省的闹得太狼狈。 “嗯……果然还是供血有问题,影响到了末端神经。”她思索着,轻声自言自语着,然后松开手,对他安慰似的笑笑,讲解道: “你的这里,”她点了点自己心脏的部分,“被我换了个新的炉心,用你能理解的话来讲,就当作是身体换了个发动机,新配的零件总是没有原装的合适,所以会出各种各样的问题。” “……炉心?”诸伏景光问。 霞多丽道:“炉心泛指提供动力的装置,你身上这件是一个模拟心脏功能的魔术礼装,不过这不是什么特别的技术,因为类似的功能以科学手段也能实现。” “我感觉这已经非常特别了……” 霞多丽轻笑一声,说: “那就是你不了解人类的科学也早就发展到可以被称为‘神奇’的程度了。 知道ECMO吗,人工心肺机,通过机械泵的方式在体外设备里模拟心肺功能,是一种维生设备,即使是脑死亡了,抢救及时的话,也能维持住rou体的活性哦,三年前就已经有成功应用在临床上的例子了。 炉心的作用说穿了也就是这样,只是维生设备而已,从功能上而言不是什么特殊的东西,只不过ECMO用电,你的这个用魔力驱动且能塞到胸膛里而已。不过问题也在这里。” 她似乎在揣度着,权衡着,那样的目光搞得他心里发毛,一种微妙的预感让他心里警铃大作。 “你没有魔术方面的能力,天生保有的魔力是很少的——不足以一直维持炉心正常运转,所以会出现一些症状。” 霞多丽弯腰在不锈钢置物架的下层抽出一把柳叶刀,锋锐的刀刃和自己所处的境地让诸伏景光本能地紧张起来,他甚至一秒联想到了解刨之类的…… 然后霞多丽用柳叶刀划了自己的手腕,刀口很小,但是精确地划开了动脉,鲜血立刻涌出来,她富有技巧地掐着血管的近心端,将刀口抵在他嘴边才松开。 “喝吧。”霞多丽大方地说。 诸伏景光瞳孔地震。 她劝说道:“稍微克服一下心理障碍?喝个血而已,这大概已经是你比较能接受的补充魔力方式了。” “不、那个——为什么——唔?!” 霞多丽直接用沾着血的手指塞进了诸伏景光的嘴里,浓郁的腥味立刻蔓延在舌头上。 那双棕红色眼瞳盯着他,那种眼睛——变得异常地亮,他忽然就发现自己的肢体无法活动了,僵硬如同石像。 霞多丽把血涂在诸伏景光的舌头上,抽出来时指尖和嘴唇之间拉出一条银丝。 诸伏景光感觉舌头上的液体除了血腥味,还格外的冰凉,丝毫没有血液该有的温度,但是被迫混合着唾液咽下去之后,反而升起一股奇异的热意,这种热量迅速被传到到四肢百骸,那种感觉有点像喝烈酒,但是又截然不同,令人舒服得要颤抖起来了。 流血的手腕重新堵在他的嘴上,她说: “请配合一点,本来用血补魔效率就够低了,如果你非要浪费的话,我可能就得考虑帮你开节能模式了。” 随后她轻轻地眨眼,那股冻结住诸伏景光身体的力量就消失了。 诸伏景光的世界观已经被创碎了,事到如今也只能努力相信着这样诡异的行为应该是一种治疗手段什么的,总之,最好不要再挣扎了。 只是突然割腕喂血这样的事情实在骇人,这就是魔术吗?! 近距离看的话,能更清晰地观察到霞多丽皮肤独特的光泽感,很美,不过这份光泽感似乎在随着血液一起快速流失,就像玛瑙失水似的。 诸伏景光感到胃里的热量传到到了胸口,心脏处的疼痛在慢慢被抚平……霞多丽抽走手腕的时候,他几乎想要叹息,不过理智让他保持着沉默和克制。 霞多丽很随便地拿纱布压着手腕,就像不是割了手腕动脉,而只是采血后压一压针孔那样轻松,她观察了一下实验品的状态,问: “感觉好点了?” “是的、谢谢……” 诸伏景光心脏上的痛苦消失了,不过他心理上的状态已经混乱到拧成麻花了。 “可您,呃,没有关系吗?” 霞多丽随手把纱布丢到托盘里,诸伏景光看见她手腕已经光洁如初了。 “魔术,怎么样?”她把手腕在他眼前晃晃。 “……非常神奇。”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很平整,既没有枪伤,也没有刀口,看来也是因为霞多丽的魔术。 ……说起来人的心理真是奇怪,诸伏景光亲自体验了一把死而复生,心中对于魔术的神奇之处却并没有很直观的感受;但是一个不大的创口在他眼前愈合,他却忽然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魔术确实是一种人造的奇迹。 补魔带来的喝了烈酒般微妙晕眩感正在一点点消退,霞多丽递给他新的纱布,他顺从地接过来擦掉了嘴角的血迹……唉,这一点果然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他把白大褂严实地扣好,他站起来后发现这位研究员的身高是十分出挑的,目测几乎快要接近180cm了,要知道这还是她的裸脚身高。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霞多丽的银发似乎变得更多了一些。 霞多丽示意他跟上来,她打开了房间的门,楼层的结构十分简单,站在走廊里一眼就能看清有几扇门。墙壁和地板是没有被粉刷过的裸露在外的水泥,每一扇门都是金属材质的。 走廊照明不足,只是勉强够看清东西而已,通风排气扇的声音隐隐约约在头顶传来,显得很压抑。 霞多丽说:“这里是我工房的地下层,刚刚是你醒来的那个房间是工作间,里面的东西你看看可以,不要随便乱动。你暂时睡实验台吧,过段时间我给你拿毯子。” “隔壁是卫生间,另外三个房间里面是些跟我的工作有关的东西,为了你的精神健康,就不带你看了。” 霞多丽赤脚走在水泥地上,她似乎没有穿鞋的习惯,这也导致了诸伏景光也没有鞋可穿,地板很冷,让人极其不舒服。 “另外要注意的是,走廊尽头的楼梯我下了禁止靠近的结界,不要离开地下层。除此之外也就没有别的禁忌了。” ——他被限制自由了。 不过诸伏景光感觉并不意外,不如说连个锁链都没有,还能有相当多可以活动的空间,已经比想象的要轻松太多了。 但是,正是因为受到了优待,反而会让人更加警惕。 诸伏景光深呼吸着,脚趾因为寒意而微微蜷缩。他谨慎克制地提问: “您打算让我在这里待多久?” 霞多丽思考着,然后答: “大约二十九年吧。” 诸伏景光:“??” 他问:“等等,为什么是二十九年?——抱歉,这算有期徒刑吗?这是怎么得出的时间?” 霞多丽笑一笑:“有期徒刑?啊这个比喻还不错。二十九年会过的很快的,你完全有潜力活到刑满释放的那一天。” 这是在开玩笑吗? 霞多丽慢条斯理的态度十分荒谬。 “您——”诸伏景光深呼吸,用冷静和镇定压住了愤怒,他顺从了霞多丽残酷的玩笑,蓝色的眼睛显得很温顺,他讨教道: “我可以问问有没有减刑的机会吗?毕竟您说我是唯一一例奇迹,就在地下室搁置着落灰不是很浪费吗?” “哦呀,也是,我应该考虑把你拍卖掉,或者拿你去申请专利,靠你,”她随意地用手背敲敲他的胸膛,“说不定我还有机会申请到时钟塔的一个教室呢。” ……好的,霞多丽很可能是在逗弄他。诸伏景光已经确定了。 她会关他一段时间,但是肯定不是二十九年那么久,她不想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于是就用离谱的答案掩盖掉这个话题。 由此可见,霞多丽的性格底色是很温和的,因为现在他是实验品,已为鱼rou,她原本可以更加冷酷地对待他,完全无视他的问题,甚至可以不给他提问的机会,但是她选择用转移话题、开玩笑等方式来进行回避。 对于他目前的处境来说,遇到的是这样性格的组织成员,他已经十分幸运了,这意味着事情还有周旋的余地。 “那我需要为您做什么?”诸伏景光越发乖顺地询问,“毕竟您救了我,我总得回报才行。” 霞多丽轻笑一声,听得人心里发毛,她也许完全看穿了他的念头,不过,她依然显得很和善。 她点了点他的心脏,道:“你持续性地活着,别瞎折腾,就是对我的努力最大肯定了。 不过,为了让你乖一点,不要让我头痛,我再给你一个听话的动力好了:莱伊和波本现在都在接受调查中,你死而复生的事情如果暴露了……啊,我是真的没有把握你这样的奇迹能再复刻两次。” 诸伏景光的眼睫轻轻抖动一下,不过他的表情依然很温顺: “我还要靠您的血才能如常活动,怎么会不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