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成】小太子03

    03

    冬日素雪，景物凋零。

    坪华山下一处三进的院子，掩映于幽林松柏之间，远观平平无奇，近看则是内藏乾坤，亭台楼阁，飞檐廊角，假山奇石，绿水环绕，像一处处处典雅讲究的中式园林，漂亮精致得不像话。

    让人难以想象，坪华山周边这么荒芜偏僻的地方，居然有这么物华天宝，玲珑秀丽的一处地方，居住在里面的人，更是无法预料，无法设想的贵重身份。

    冀州太守陈轩康负手而立，站在廊下出神地看着远处的池塘，那抹纤弱漠然的身影，隐没在淡白色的雾气里，像是随时羽化登仙而去。

    大理石打造的圆弧形池塘，底部修建了筑基导流设施，引得山间热泉汩汩涌动，水面上时常有雾气蒸腾缭绕，远远看上去仿若仙境。

    小太子身披墨色狐裘披风，眉眼淡淡，手里捻着几粒鱼食，正在投喂浮上水面的一群金色锦鲤。

    专人喂养的祥瑞之物，体格丰腴健美，色彩光泽艳丽，贴了厚厚的肥膘，争相跃出水面，张开大嘴，抢夺落到水面的鱼食。

    陈轩康叹了口气，看向小陛下的目光隐含忧虑焦切，平素沉稳豁达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沙哑，他转身面向好不容易延请来的名医李奇珍，沉重喟叹：“……李神医，就真的没有办法，替陛下调养好身体，彻底拔除病根吗？”

    李奇珍行医多年，手里诊治过的疑难杂症不下数万例，虽说有“妙手回春”的美誉，可即使是他，也有无法解决的绝症难题。

    他捋着长长的胡须，摇了摇头：“陈太守，恕老夫无能为力……陛下被酷刑加身，又遭遇不间断的虐打折磨，单衣饥寒，行走在极寒的天气中，终至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更何况，心病难愈……陛下接连遭受重大打击，情绪大起大落，肝火郁积难消，怒急攻心，肝肠寸断，已经伤及五脏六腑，寒毒遍布全身肌骨血rou，想要恢复以往那般健康生气，已是万万不可能！”

    “可是陛下……”陈轩康忽地哽咽了一声，一双胆寒凛冽虎目，此刻眼底竟有泪光闪烁，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语气脆弱苍老，“李神医，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吗？哪怕是让陛下的身体经受一些，寒毒发作的间隔再长一点呢？”

    李奇珍默在原地，半响，才像是下定决心，道了一句：“……若是取不足满月的男婴，挖出体内新鲜的血rou和骨髓作药引，再辅以年轻妇人的乳汁精血，熬制人参雪莲，虫草燕窝，灵芝鹿茸等十全大补之物，或可有用。”

    陈轩康看向这位素来有“华佗再世，扁鹊重生”之称的民间神医，目光沉了一瞬，随即变得轻松自若，他慨然一笑，拱手：“李神医的话，陈某定当谨记——”

    “为陛下尽忠，臣下愿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

    你成了太子刘玄的贴身侍女，饮食起居一应经过你手，才能呈到太子眼前。

    因为忙于生活杂务，一天中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围在太子身边，你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照顾自己的孩子，不得已把还没过百岁宴，自生下来就一直身子病弱，带着不足之症的小小婴儿托付给陈嬷嬷，请求她帮你带孩子。

    她很爽快就答应了，还说自己带过陈府两代子孙，是府里的老人了，颇受敬重，现今陈府的嫡亲小姐，冀州太守陈轩康的宝贝独女，陈咏絮，就是吃她的奶水长大的，交给她绝对没问题。

    你苦笑，对陈嬷嬷千恩万谢，接着去干自己的差事去了。

    因着沾了太子的光，你的衣食规格高了不少，吃穿不缺，还可以领月钱，日常还能帮着打理贵人的衣物鞋履，玉石首饰，古玩字画，文房墨宝，倒是引来不少下等婢女的侧目，私底下议论纷纷，说你鸡犬升天，小人得志。

    你不在意她们嘴里难听的话，如果有选择的机会，你宁愿舍弃这荣华富贵，伺候贵人的生活，带着自己的孩子远远离开这里，远离朝堂是非，避开云谲波诡，凶险万分，一不小心就会死无葬身之地的阴谋诡计。

    离你越来越近，越来越危险，一旦沾上，就再也甩不掉，随时可能招来的杀身之祸。

    你早就发现了——

    夜深人静之际，整齐划一，纷沓作响的兵戈马蹄之声。

    在没有朝廷调令的情况下，冀州太守在私自调遣兵力，偷偷埋伏在某处……一看就是谋反！

    可是，你有什么办法呢？

    院落高墙内外均有重兵把守，守卫固若金汤，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更不用说你一个大活人，还带着一个随时可能哭闹不休，发出声音的襁褓婴儿。

    怎么可能逃得出去？

    于是，你自此歇了逃跑的心思，安心待在太子身边，安分守己，小心翼翼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这天，你照常去厨房盯着小太子的午膳饮食，在尝过味道，用银针试毒之后，你双手捧着小巧精致的镀银盘盏，脚步沉稳轻巧，像猫一样，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走进太子密不透风的内殿寝室。

    幸好你在皇宫里当过几年宫女，对这些伺候贵人的工作流程，也算是娴熟于心，得心应手。

    空气里散发着浓重的药味，夹杂着隐隐的血腥气，因太子病弱，寒毒侵入肌理，是以身体吹不得一点冷风。

    光线昏暗，门窗紧闭的房间，窗户的角落和缝隙挂着厚重的帷帐，防止风雪入侵，御寒保暖。

    地底烧着暖融融的地龙暖炉，烧的是价值连城的兽金炭，燃烧的时候没有一点烟味，还散发着隐约的松枝清香，有沁人心脾，安定心神之效。

    小太子斜倚在榻上，眉眼隽秀，姿态慵懒，看起来全然不像是缠绵病榻，寒毒遍体的病弱之人，反而有一种闲庭信步，风流恣意之感，袅袅婷婷，优雅惬意。

    他才只有七岁啊……居然对病痛毫不在意，有着高耐受的疼痛阈值，宠辱不惊，笑看风云，面对换药，缠绕绷带，或是浸泡热浴时的极痛，都没有皱过眉头一次。

    你默默慨叹，果然帝王后代，都是这般天才横溢，早慧隐忍，超出寻常人等太多。

    故语云：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或许他遭受这般磨难挫折，也是因为他过于出众的天赋，小小年纪就显现出惊人的容色，精致贵气的长相，眼尾勾勒一抹浅浅的红，冶艳绮丽，祸国殃民，仿佛注定是那不幸早早逝去的夭折之相，不知长大之后又会变成怎样的妖孽祸水，倾国倾城，云想花香。

    甚至有时候你在想，如果忽略掉他太子陛下的贵重身份，这样早夭的绝艳，命中注定的不详，若即若离，缠绵入骨的妖媚蛊惑，就像达官贵人花了大价钱所精心豢养的细致乖巧伶人，如提线木偶，笼中鸟雀。

    “太子陛下……”你突然顿了一下，想起太子对你状似无意提过的一句，漆黑幽邃的眸子，冷淡地瞥过来，饱含深意，你慌乱改了称呼，小声嗫嚅着开口：“瑾，瑾郎，午膳已经做好了，请您用膳。”

    羞耻度爆棚的称呼，他还是一个七岁的孩子，怎么能像一个成年男子一样，胡乱占你便宜。

    你的脸颊微微泛红，想起他那天对你说的话。

    太子刘玄，字怀瑾。瑾，乃一种美玉，寓意男子高尚的道德和美好的品质，君子端方，少年风流。

    他看向你，冷淡矜贵的一眼，出身地位高贵，天潢贵胄，禀赋惊人，从小金枝玉叶，钟鸣鼎食奉养起来的贵人，高傲，矜持，漂亮妩媚得不可思议。

    细长的指曲起，冰凉的指尖轻轻点了一下你的额头，像缓缓降落的细雨。

    小太子眉眼贵气风流，语气淡淡：“以后，唤孤怀瑾，或是瑾郎。”

    你端着盘盏，低着头，不敢看他，长时间跪在地上的膝盖有些微微发疼。

    “抬起头来——”

    他缓缓道，疲乏冰冷的身子半靠在软榻上，垂眸看向地上跪姿严谨正确，态度恭谦，都到了有些诚惶诚恐的那人。

    你抬起头，飞快看了小太子一眼，又迅速低下。

    每次和他对视，你都会心脏砰砰作响，澎湃热烈地叩击着脆弱的胸口，血液逆流，仿佛在燃烧。

    “孤命你抬起头来——”

    隐隐命令的语气，冰冷，强制，让人忍不住生出臣服之心。

    你的耳边剧烈轰鸣，像是有一道雷电猝然落下，猛地劈中你的大脑。

    在强烈的恐惧和威吓中，你无法克制地哭了起来，泪水涟涟，全然不知所措。

    “……瑾，瑾郎，奴，奴不敢抬头！”

    湿热模糊的视线，视角的余光出现一片月白色的里衣，蚕丝蜀锦精密勾织而成，花鸟团簇，雍容高贵，他赤足踩在地上，纤细的踝骨，肤色苍白，仿佛一折就断。

    你能感受到小太子的视线，沉缓的，冷漠的，专注的逡巡，一寸寸触碰，检查，深入内里。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你，女人深深下陷的精巧脊骨，纤细婉约的腰身，弓成一弯薄薄的桥，膝盖弯折，和地面贴合，大腿和臀部紧紧跪伏的弧度，急促恐惧的呼吸，柔弱的身子压抑不住地颤抖。

    牙齿紧咬唇瓣，不时泻出脆弱可怜的啜泣声。

    空气一点点变得僵滞，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攥紧，就在你以为你会窒息而死的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一声威严有力的声音，随着龙蟠虎踞的沉稳大力脚步声，陈轩康没有经过侍卫通报，就自己进来了。

    “陛下，臣有要事相商！”

    他没有注意到地上跪着不敢抬头的你，单膝跪地，朝着太子刘玄恭敬行礼。

    你迅速收敛哭声，压抑谨慎，在陈太守如芒在背的厌恶目光中，放下盘盏，快步退下。

    急忙跑回房间，你趴在被子上大哭了一场。

    想着一定要逃出去，再也不要留在小太子身边了……那是个变态，因为突逢变故，亲人离世，受了极大的刺激，所以性情大变，让人捉摸不透，阴晴不定，你根本不知道如何与他相处！

    说到底，你也才满二十岁罢了，被成哀帝强行临幸，被迫生下一个孱弱的早产儿。

    好不容易可以逃出皇宫，又为了报答先皇后许氏的大恩大德，不顾危险，从荒草乱葬岗中带走废太子刘玄。

    本以为可以得到回报，带着自己的小小柔弱孩子，回到老家，开始新的生活。

    没想到，又被太子陛下和太守大人给扣住了，说是伺候太子，身份高人一等，实际上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人身自由，也没有选择的权力。

    他们把你扣留在这里，只不过是在行监视之实，怕你出去告密，泄露太子行踪，所以把你囚禁监管起来，放在眼皮子底下，还把你的孩子交给陈嬷嬷照顾，更是双重保险。

    为了你的孩子，你也不敢胡乱逃跑，弃他的性命于不顾。

    哭了半天，你的眼睛都变成了核桃肿。

    想着要去给自己的孩子喂奶，你擦干眼泪，又洗了一把脸，小心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仪容，准备去找陈嬷嬷，把孩子要回来，自己照顾。

    可是，你找了好几个小时，把府内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找遍了，都没有找到。

    心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你内心的不安恐惧逐渐扩大，身体一点点变得冰凉。

    陈嬷嬷……她到底把你的孩子带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