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戳穿

    

戳穿



    翌日,雨停了。

    洗净的树木更显鲜翠;万物被罩上了一层淡淡的莹润之色。

    温和的阳光照进卧室,以一种朦胧的橙色的色调覆盖了整个空间,落在蒋承泽熟睡的身体上。

    余敏睁眼便见到近在咫尺的,笼上金边的蒋承泽。

    他裸露皮肤在晨光下反射着健康的光泽,饱满的胸膛不似昨夜般坚硬如铁,正柔软地放松着,弹性十足地贴着她的脸。

    风从窗缝里透来,吹得纱帘无声摇曳。

    余敏鼻腔里漫进蒋承泽的气息,忍不住用嘴唇轻轻触了触热烫的皮肤,紧接着小心抬眼——

    他还在熟睡。

    余敏一颗心放下来,开始用目光去描绘他五官的曲线

    描他隐隐冒着胡渣的下巴,描他鬓发下的耳,描他舒展的眉宇……他熟睡后整个人松弛很多,丝毫没有前一天晚上在她身体里驰骋时的冷厉和锋锐。

    她贪心地凝视着,想留住这一刻,想重新钻到他怀里,抚摸他的脊背,重温他唇舌的温度。

    忽然,蒋承泽轻阖的睫毛颤了颤,似要睁开。

    余敏心跟着一颤,忽然什么都不敢想了,起身下了床。

    浴室里洗过澡,余敏换上了一套清爽的家居服。

    错过了晨跑时间,但对于周末来说,这依然是一个尚早的时间点,她决定做一顿早餐。

    宿醉让人下意识地对荤腥感到反胃。

    余敏拉开橱柜,取了小米在砂锅里淘干净,开始熬粥。

    空气中很快弥漫着食物的香味,金灿灿的米粒被煮得稠稠的,不时爆破出温柔的汽泡。

    热锅烧油,余敏搅拌着面糊,准备再煎两个饼。

    浴室门忽然一阵响动,他微微侧头,蒋承宇已经穿戴整齐,正站在厨房外,看她忙碌。

    辛德瑞拉的魔法过了午夜十二点就消失不见。在酒精作用下放任了本能冲动的两个人,在酒醒后的白昼下又要如何相处?

    瞥到蒋承泽的瞬间,余敏不由自主都开始紧张。

    她在只有她一人的房间里四处乱瞟手仿佛一下子不知归置何处。

    昨晚的缱绻、旖旎的色情画面在目光触及到他身影的一刻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连下半身的记忆都无比晰。

    她将面糊摊进平底锅,以此掩盖震耳欲聋心的“噗噗”心跳。

    良久才平复下来,尽量以一种平常的语气开口道:“我煮了点粥,再煎两个饼,马上就好了。”

    “对了,承泽,你吃葱的吧?”她又问。

    第一次省掉姓氏直呼他的名字,夹带着心跳未平的急促,将两个字咬得异常轻软。

    蒋承泽微皱的眉头   :“不用了,我马上就走了。”

    相对她的不自在,他的语调平缓许多,平缓到甚至有些冷漠——不像那种不知道如何处理眼下关系的故作冷静,反而像是一种刻意的疏离。

    客厅茶几上还摆着未来得及收拾的红酒瓶。

    昨晚蒋承泽与她忘情交缠的画面,清晰地在余敏脑海中逐帧闪过。

    他的态度,是她完全没想到的结果。

    再不济,她以为他们也可以退守朋友的位置,顶多尴尬一阵——

    余敏抿唇,想说点什么。

    昨晚大家都喝醉了,你不用太在意。

    都是成年人了,我不需要你负责。

    我没那么保守的,别这么有压力。

    …………

    无数化解困局的台词滚过脑海,可真到了喉头,却怎么都有些不甘。

    她沉默地转头,正好瞥到餐桌上的小票。

    超市买的红酒,赫然标着价格和时间——

    和红酒一起结账的还有两只玻璃酒杯以及昨晚的部分食材,全都明明白白记在上面。

    那张白色的细条,此刻正被压在方形的工牌下面,和一卷零钱一起,像罪证一般躺在餐桌上。

    餐桌旁边的椅子上,余敏的外套倾斜地挂着,口袋大开。

    很明显,原本应装在口袋里的东西从里面掉落出来了——

    余敏不记得自己捡过。

    那么,帮忙拾起来的只有蒋承泽。

    “你看到了?”抱着残存的侥幸,余敏开口,“红酒……”

    她故意语焉不详;如果蒋承泽没有展开那张小票,便不会猜到她在讲什么。

    然而他很快接过她话头,肯定地点头,并补充:“还有你的工牌。”

    “据我所知,贵公司招聘各省市的应届生,每年都是三月左右校招,四月统一举行第一轮笔试,五月第二轮视频面试,六月终面,由贵公司报销机票,地点无一例外都在C市总公司这里。”

    没有丝毫疑问的语气,蒋承泽平铺直叙讲述他说知道的事实。

    没说潜台词是——七月根本不是你第一次来C市。

    煎饼在锅里噼里啪啦。

    余敏抬眼看向蒋承泽,第一次觉得面糊炸焦、碎裂的声音那么聒噪、那么难听。

    像碎掉的玻璃心一般。

    她绷着下颚,尽量不使得自己显得狼狈。

    也没有开口辩解,以防自己显得更虚伪。

    人总要为自己的谎话买单。

    愿赌就要服输,你不能因为被对方戳穿了就抵赖。

    事实就是事实。

    无论她多么替自己委屈,都不可以颠倒真相。

    何况,在观察者的眼里,事实很多时候仅仅只是冰山一角——

    就像屋里的蟑螂,当你发现第一只的时候,屋里早已经不止一窝。

    这个现象适用于很多地方。

    蒋承泽此刻必然怀抱着这样的心理。

    她知道,她任何的辩解都将无力且徒劳。

    这就是逾界的代价吗?

    余敏关掉火,将焦糊的两个饼倒进垃圾桶,打开水龙头,看着自来水一点点冲掉平底锅上的植物油,却始终粘着不甘心的一层油腻——

    像极了她的内心。

    她最终吐了口气,鼓起自己快荡然无存的勇气坦白道:“其实还有一件,那天,在苏曼楼下,我带了伞,就放在包里……”

    反正,都被发现了,她索性一次坦白清楚所有罪行、所有心机。

    当然,爱情里的心机有很多种理解,不一定就是十恶不赦——

    但如果对方第一反应是质问而非欣喜,其表现本身就足以说明他的态度。

    也许,他正为自己昨晚的冲动后悔。

    余敏一向敏感细腻,没有恋爱经历不代表她无法洞察人心。

    她故作轻松地笑:“就这三件,没别的了。”

    蒋承泽有一瞬微愣,站在原地,良久才开口:“再见。”

    然后,从茶几旁的沙发上抓起了他的钱包和外套,转身走了。

    老旧的防盗门开了又关。

    皮鞋踩在水泥楼道上清脆的声响有些急促,而后逐渐走远。

    “吱吖”一声,生锈的铁门被推开。

    楼道重归于沉寂。

    余敏慢吞吞地走到窗边,看着黑色的人影消失于逼窄的巷口。

    而后两个月,再没有等到一面“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