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笛响
闻笛响
“君上。”这女子见了祁夜泉,并未如他人一般惊慌失措,提着裙摆,不卑不亢地一福礼。 祁夜泉也不在乎虚礼,随意点头,在她身边坐下,催促:“你继续吹方才那曲子。” 那舞姬也不多问,横笛在唇边,被中断的悦耳笛声流泻而出,像跋涉在沙漠中的旅人蓦然浸入了一汪清泉之中,胸中的燥热和浊气瞬间消失无踪。 晚风似一只微凉的手,轻探他的额头,悠扬的乐声将脑海中盘根错节的痛楚柔和理顺,烦闷也消解了不少。 一曲毕,祁夜泉并未睁眼,只淡淡用手敲击着膝头:“奇怪,我这从小伴生的头疼之症,连九州最有名的医者也无法医治,灵植仙果食之不知几何,从未有丝毫缓解,而今夜听你这乐曲,却第一次有了舒缓的倾向。” 雾姬并未说话,但祁夜泉能感受到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温柔宁静,虽然没有惧怕敬畏,但被这样的目光注视,却并不会令人觉得冒犯。 “能为君上排忧解难,是我的荣幸。”面纱之下,淙淙悦耳的声音如山间清泉泠泠涌动,令人心旷神怡。 祁夜泉睁开眼:“你这曲子,我总觉得熟悉,好似在何处听过一般。” 舞姬一双漂亮的杏仁眼,天生带三分笑意,如今卧蚕微弯,剔透的双眸中泛出柔和的喜悦光泽。 他心下微觉古怪,忽地伸手去摘她的面纱,舞姬察觉他的企图,匆匆扭头避开了那修长手指,簪子上的流苏在空中跃起慌乱弧线,抗拒意味十分明显。 祁夜泉的手虽然好看,但却天生为了杀人而生,白皙的指节间,还沾着几滴凝固的血。 手指凝固片刻,他收回落空的手,看了看掌心。 舞姬似乎是怕他生气,怯生生地看着他:“这是我母亲交给我的曲子,叫做流夜照泉。若犯头疼,我可为君上再度吹奏。” 祁夜泉手指搭在膝上,浑不在意地往后一靠:“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能说。”面纱下,洛瑶为难地轻咬嘴唇。她答应过阳华长老,如果想继续见到魔君,就不能透露面容和姓名。 他再次打量了一眼眼前这古怪的舞姬,眉心微拧:“为什么不能说?” “若我说了名字,就不能再出现在您面前了。” 她几次三番的推辞,却只让祁夜泉觉得眼前的舞姬故弄玄虚,虽然她的笛声可止自己的头疼,但心机玲珑深沉之人,素来为他不喜。 “脸不让看名不让说,那我下次怎么找你?你故意捉弄于本座?” 他眉梢往下一压,显出了两分阴鸷的怒,冷冰冰地说道。 换做常人,早已惶恐下跪求饶,但洛瑶只是捉着笛子站起,“捉弄之心绝不敢有,君上是我心中至为重要、爱护之人。” 这神禁渊,人人都这么说。祁夜泉失了兴致,冷淡地理了理衣角,起身离开。 转身之时,舞姬缥缈的轻音被夜风吹进耳中。 “君上头疼之疾再犯,只需来此地寻我便可,今日之诺,绝不失约。” 祁夜泉脚步微顿,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洛瑶看着他离去的冷硬背影,很想不顾一切地上去抱一抱他,踏出一步,酸涩却在眼眶中打转,脚底如生了根般,驻足在原地。 她知道,自己不能。 感伤的视线落在手中的碧笛上,贴在心口轻轻抚着,流夜照泉,从前母亲总爱吹奏这首曲子来安抚他…… 雨依旧绵密下着,藏心谷底水雾朦胧,缭绕着碧翠山峦,很有几分诗情。 前一日缺席,今天洛瑶便提前了一个时辰来到囚龙渊中。上次离开,她与小龙君的气氛并不十分友好,虽然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但她依旧准备了许多道歉的糕点。 一进渊,她便被眼前的景色震惊住了。四处泼洒的血迹,被硬生生砍下来的龙鳞,山壁上深刻而巨大的剑痕,满地倒塌的巨石。 “小龙君!” 角落里坐着一道人影,洛瑶焦急地提起裙摆奔向他,险些被碎石绊倒,踉踉跄跄扑到他面前。 这一看冷汗都冒出来了,殷云度的伤势比她第一次见他时还严重,洛瑶唤他他也没醒,情急之下大着胆子晃他的肩膀。 “小龙君?小龙君!……殷云度!” “……吵什么吵,我只是睡了一觉。”殷云度闭着眼,沙哑开口。 洛瑶大喜:“你还好吗?” 少年睁开一双冷淡眼眸:“如果你的手没有按在我伤口上,就更好了。” 洛瑶看了看不小心按在他伤口上的手指,一脸尴尬,赶紧松开来。殷云度揉着眉心,打了个哈欠,确实是困极了的模样。 洛瑶看着他狰狞的伤口,屏住呼吸问道:“是……是君上做的吗?” “君上?”殷云度思索片刻,反应过来,“哦,你说祁夜泉。” 他不置可否,只是护开了按住心口的手,下一秒,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从他怀里跳了出来。洛瑶定睛一看,是每次她来囚龙渊都会喂的那只小猫。 小猫对危机有着天然的敏锐,以往是绝不会轻易靠近殷云度的。但这次它从殷云度怀中跳出来之后,不但不走,反而焦急地围着他转圈,伸舌头舔舐他手指上的伤口。 洛瑶一震:“你是为了保护它……” 小猫瘦巴巴的,小不丁个,还没有殷云度的手掌大。殷云度用手指轻轻把它推开,哑声道:“别舔了,小畜生,你舌头上有刺,给我舔伤呢还是给我上刑呢。” 小猫被他推开,转而用一双大眼看向洛瑶,急切地喵呜着,似乎是在求她救治。 洛瑶庆幸自己带了药膏,当下顾不得其他,把托盘放在一边,道了声得罪,跪坐着就要去解开他的衣裳。 却被殷云度一把攥住了手腕,少年困意十足的眼忽然抬了起来,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伤势若是好得太快,魔族定会起疑,不能治。” “可是……”魔剑所留下的剑气,会时刻冲击体内灵脉,极为痛楚难忍。但看殷云度表情并未有异,他忍痛能力向来极好,连碧玉膏都能面不改色,多半也不会在意剑气。 况且,殷云度素来我行我素,他决定好的事,洛瑶再劝无用。她叹了口气,放下药瓶,转而浸湿手帕替他擦拭脸上的灰尘。这回,殷云度倒是没再拒绝。 他闭着眼任由洛瑶服侍,一条长腿曲起,手指在膝头敲打着,虽然二人都未说话,洛瑶却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洛瑶看向他,殷云度面容依旧平静,但能从冰冷的声音中听出极致的杀意,“我若成功脱困,先杀祁夜泉,再屠魔族众,最后再放一把火,烧光整个神禁渊。” 正替他擦拭着血迹的洛瑶,不由轻轻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