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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多不常来,也不知道画廊的老人还是否记得他。“威利斯先生?”门开了以后,比以前更加苍老的主人露出惊喜的笑:“圣诞节快乐。”“圣诞快乐。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出门丢了钥匙和手机,还请你收留我们一晚。”“圣诞节的不幸都是上帝的玩笑而已,”慈祥的老人说,“跟我来。”画廊里添了许多顾清没见过的静物油画,里昂爱的那幅画还在,挂在墙壁最下面。顾清抱着孩子走过了几面展示墙,最后停在一扇灰绿色的木门前。“在这里住一下吧,明天雪停了再走。”“谢谢。”顾清抱着小孩走了进去。画廊主人为他们打开的是画师临时休息的屋子,里面很窄,只有一面狭长的窗户,从窗户的中缝,房间分成两部分,一边摆了一张简单的单人床铺,还有一张画板,另一边空着。顾清将小孩子安置在床上,用他的羽绒服裹好,自己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拿纸擦了擦他的鼻涕。因为下着雪,外面淡黄色的光亮了许多,它们通过窄而高的窗户,在床边的地板上留下十字的阴影。睡梦中的里昂皱了皱眉,攥紧了手里的布料。顾清起身摸了摸他额头,然后将画板拿到光照过来的那面。亚麻画布仿佛天然的窗帘,地板上的十字消失了,光又变得柔和起来。这样带着他出来,实在太不冷静了,天一亮就应该马上带他回去。顾清轻叹一口气。顾清在床边又坐了一会儿,走到了画布那边。他的画并不好,有形无神,有功无意,所以偶尔的闲暇时刻也并不画。今天他很想画点有情绪的东西,他在床附近看了看,找到了一个装着绘画工具的布袋——供画师休息的地方,画画的工具还是很齐全的。他借着窗外的亮光调好了颜色,开始在画布上一层一层地画背景。深蓝色的夜空,暖黄的线状灯光,冬日细白轻雪。一层一层地盖过去,建筑和街道都没有那么清晰了,唯一清晰的是在沉静而忧伤的天地中,睡着的红色衣服的小儿。他伏在同样颜色衣服的父亲肩头睡着,脸上挂着泪,眉不安地皱在一起。明天他醒来,就不会再如此依赖他了。对顾清来说,他和里昂的关系并没有什么变化,而对里昂来说,他是在这一晚失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这孩子太敏感,又因为他管束不严知道的东西杂又多,顾清也不知道他会如何猜想有关他父母的事情。他一直希望里昂能晚几年知道他是被收养的,那个时候孩子有了更稳固成熟的逻辑和社会常识,更容易接受。他喜欢和里昂生活的这几年,很可惜,明天醒来就不再是这样了。孩子没什么错,苏珊娜也没有,是他做爸爸的没有考虑周全。顾清画好盖过孩子手背的毛衣,最后一次在天空上描了越来越大的雪,父亲的红色背影渐渐模糊,下一刻将要消失的时候,顾清停下了笔。外面已经亮了起来,床上的孩子也已经醒了,眼睛肿得很高,好像过敏了一样。“可以过去看了吗?”里昂问。“可以,来吧。”“好漂亮。”里昂说:“它还没有干。”“要晾一阵。”顾清对他说:“你醒了很久吗?”“没有,”里昂摇了摇头,“你第二次调白色的时候我醒的。”“你怎么知道我调了几次呢?”顾清问他。里昂有点不好意思,想扑倒他怀里撒娇,但又觉得那样更加不好。昨天晚上他一直撒泼耍横,顾清已经忍耐他很久了吧,他不是他生父,他应该多保持一点尊重才好。“这个是我。”小孩指了指画中的自己。“这个是我。”顾清也指了指自己。“你画了一夜吗?”里昂问他。“没有多久。”顾清拧开洗笔器,将画笔放进去。“这是哪里?你抱着我来的吗?”“是一个你小时候喜欢的画廊。”“我重吗?”“不,”顾清摇了摇头,“刚刚好。”“爸爸。”里昂小声喊他。“来抱抱。”顾清张开了双臂,“只过了一夜,撒娇都忘了么?”里昂小心地靠过去,然后环住了他的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时候,顾清就在窗前画画,他偷偷看他,感觉他非常悲伤,好像画笔并不是笔,而是刀,他也不是在画画,而是在一刀一刀地刻下让他悲伤的事情——在他闲下来以后,要报仇的。里昂又怕又伤心,失去了亲生子这个身份,里昂不再是特殊的那个人,开始慢慢体会到他们说的顾清身上冻死人的压力,但从他心底,他仍然非常爱顾清,担心他那样画画,会伤了眼睛。“你眼睛疼吗?”即便顾清不需要这句无用的关怀,里昂还是硬着头皮说了。“有一点,”顾清揉了揉眼睛,“其实画了很久。”“家里有洗眼液,苏珊娜买回来的。”“你现在想回家了吗?”顾清问他。里昂点点头。明月和苏珊娜还在家里,顾清明天还要上班。“还记得昨天晚上我们约好的吗?”“你一直陪着我,到我长大以前。”“好孩子,”顾清用手背拍了拍他,“我们回家吧。”顾清和已经醒了很久的画廊主人说话,里昂自己在几面墙之间来回地看。“小孩子长得真快。”画廊主人说。“嗯,”顾清点点头,“感谢你的收留。”“你画了画吗?”老人笑着指了指顾清的左手:“上面沾了油渍。”“昨天睡不着的时候画了一阵,”顾清低头看了看,“费用和画我下午的时候一起来结算。”“不要钱,那套工具是我一个老朋友的,上周做了眼睛手术,近期都没有办法画画了。有人用很好。”顾清略想了想接受了这份好意,他对那位老人说:“眼睛对画家很重要,我在做一种视力辅助工具,下次送过来你试一下。”“哦,意外的圣诞节礼物。”老人“呵呵”笑了起来,浑浊的眼睛也仿佛亮了一点。顾清将自己的羽绒服系在里昂身上,拉着他走了出去。圣诞节的清晨,路上人非常少,雪地上没有什么脚印。如果是以前,里昂一定会在上面踩出个图案来,可是今天他完全没有那个想法了。他是一个父母死后,被父母的老板收养的孩子,昨天刚知道的时候还没有想明白这一点,现在他已经懂了。“爸爸,你画得比他们都好。”“只有这一幅比他们好。”顾清拉了一下他的手:“找到你小时候最喜欢的画了吗?”“第二行,右下角的那幅静物吧。”顾清点了点头,问他:“我还不知道,你喜欢它哪一点?”“它上面的香蕉很像‘顾’字的‘页’倾斜的样子,看到的时候,我就想起来了,我当时以为里面写着我的名字,总想找到‘里昂’两个字在哪里。”里昂极有条理地说完,低声问顾清:“我还能继续姓顾吗?”孩子还是小,强忍着演一会儿平常对话,就会控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