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 那你们刚好可以成为我的刀

    转眼就到了四月。

    袁裴想，收网的时间到了。

    她已经收集到了足够多的证据，也早已厌倦了继续和庄皓扮演恩爱夫妻。

    而收网的第一步，是向父母坦白一切，并借父母的口通知庄皓。

    想到这里，袁裴难得地露出了恹恹的神情。

    想逃避，但不行。

    这是目前最好的方法，也是必经之路。

    她不可能跳过父母这一关，不可能瞒着父母把婚离了。

    “不行！我们不同意你离婚！婚姻不是儿戏！”

    应当被称作母亲的女人情绪激烈起来。

    ……意料之中的情况发生了啊。

    倒像是她做错了什么一样。

    袁裴无意识地攥紧指尖，直到发白。

    “婚姻确实不是儿戏。可是妈，他出轨了。是出轨不是出差！”

    袁裴此时已经很清楚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无用的挣扎。

    “裴裴……”

    母亲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的过来人的姿态，明里暗里把她当哭闹着要买冰淇淋的小孩子哄。

    而我什么时候做过那样的小孩子呢。袁裴想。

    “裴裴，离婚这事儿，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一旁沉默的父亲也开了口。

    “是啊，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别人以后怎么看你。”

    母亲似乎意识到自己言重得不够得体，噤了声，仍用一副“你自己好好想想”的表情看着她。

    而袁裴的思绪，已经飘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在想，自己为什么还是会对他们抱有期待呢？

    明明早在很多年前，自己举着一百分的试卷高兴地给他们看，渴望得到父母的夸奖，却被指着鼻子骂你别太得意的时候就应该明白了的。

    只要没有期望，就不会受伤。

    她也曾在年幼时见过母亲牵着陌生叔叔的手，父亲搂着年轻女秘书的腰。

    她是一个懂事的小孩。所以她什么都没有看到。

    这是一个因利益而联结的家庭。

    于是他们无声地审视着她，无声地威胁她也站到这一边来，变得像他们一样。

    懂事一点吧，你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婚姻不是儿戏。

    可是婚姻是什么呢，爱又是什么呢。

    是捆绑了肮脏之物的枷锁。

    “裴裴，你还小，社会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再想想，好好考虑一下。”

    父亲做出了最后的审判。居高临下地，一如很多年前那样。

    每一句你再想想，背后的潜台词都是：

    你再想想。直到你改变主意那天。

    他们每次都等她妥协，她也的确妥协了很多年。

    “好，我会好好想想的。爸，妈，谢谢你们。”

    袁裴乖顺地垂眸，余光里看到父母露出满意的笑，仿佛又一次驯服了他们听话的宠物。

    她也的确妥协了很多年。

    但不会是这一次。

    袁裴答应了父母会好好考虑，同时隐蔽地留下了庄皓转移财产的线索，等待着父母自己去发现，再等他们展开比自己更进一步的调查。

    袁裴本是可以直接对父母讲财产的事的。

    选择了只将出轨当作话题，大概还是因为那份可笑的期待。

    会有一点心疼我吗？

    怎么可能呢。她明明已经失望过太多次了。

    对不恰当的人抱有不恰当的期待，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事。自己还真是蠢得可怜。

    已经失望到不愿再对父母失望，袁裴只想斥责自己的愚蠢。

    袁裴从父母家离开后，便晾了庄皓一天的消息。

    她知道父母迟早会发现自己留下的线索，迟早会找庄皓去谈。

    并且，父母一定会在外人面前演出深深疼爱着女儿因此痛心疾首的样子，拿出轨去质问庄皓，而把真正重视的财产问题藏在背后。

    袁裴相信父母都是聪明人。

    不出意外的话，庄皓不会发现自己转移财产的事已经暴露，也就不会对她口中说的诉讼离婚起太大的防备之心。

    想到此处，即使之后要去迎接父母的到来，袁裴也觉得心情极好。

    果然，两天后，父母一大早便匆匆赶到了她家。

    “这婚必须离！而且要尽快！”

    多么正义凛然啊，好像两天前说着离婚传出去不好听的人根本不是他。

    “爸……”

    袁裴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把带着几分迷茫的惊讶演得恰到好处。

    “这些是证据，这个混蛋还转移财产！”

    正义凛然的人丢给她一沓资料。

    ……这效率比自己高太多了。

    袁裴差一点没抑制住自己的喜悦，赶紧皱着眉，装出在认真翻看资料的模样。

    “你爸呀，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那天你走了以后，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查查庄皓。”

    母亲还在一旁絮絮叨叨。

    我当然知道。袁裴想。我是说后半句。

    “来，裴裴，喝杯奶。”

    父亲把一杯热牛奶放在桌上，还附了一张纸条。

    ——“结婚那天，爸爸把你的手交给他，是因为相信他能照顾你一辈子。现在，爸爸又把你的手接回来。爸妈永远是你的靠山。”

    啊，所以现在，是到了她应该感动的环节，对吧。

    袁裴却又一次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些小事。

    小时候在外玩耍跌伤了膝盖，其他小孩会哭着扑进mama的怀抱，而袁裴只会安静地爬起来自己涂药，并在父母面前藏起自己的伤口。

    他们只会爱一个完美的她。她不能犯错。

    无论是九十八分的试卷，还是膝盖上的淤青，那些都是错误的。

    错误的存在不值得被爱。

    她觉得她的父母都有病，她也有病。只是没有人会承认罢了。

    袁裴心底在冷笑，面上却笑得温顺柔和，甚至抹了抹感动的泪水。

    如今年纪大了，倒是想要和我演亲情多么伟大吗？

    好啊……我当然愿意。

    只要你们对我有用。

    你们需要我的优秀，而我需要你们的帮助。这很公平。

    袁裴很了解她的父母。冷漠贪婪，又好面子，把钱看的比什么都重，又把面子看的比钱都重。

    只要抛却了所谓的期待，她的父母其实一直都很好利用。毕竟他们都到这时还要摆出一副歌颂亲情伟大的模样。

    那你们刚好可以成为我的刀。

    时间线回到两天前。

    回家的路上，袁裴在想，成年人的世界都去他妈吧。她现在只想去找她的小女孩。

    袁裴给自己的小孩转了十块钱，发了一条语音。

    ——“鸥～　晚上放学来我家，顺便帮我买个冰淇淋吧。我今天干了一件大事！好累啊～　”

    尾音是自己都未曾发觉的甜软。

    她在对着一个比自己小十二岁的高中生撒娇吗？

    对自身情感远比对周围环境钝感得多的袁裴并未察觉到这份依赖。

    以旁观者的姿态关注他人的情绪和想法，能够为自己的生活提供很多便利，得到他人善解人意的夸赞，甚至能够潜移默化地cao纵人心。

    而关注自己作为人类个体那些复杂的情感，往往只会让人变得痛苦。

    袁裴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此时的袁裴只是望着蔚蓝色的天空，长舒了一口气。

    很想借甜食来抚慰一下自己疲惫的心。

    也很想，借一个毛茸茸暖乎乎的女高中生。

    tbc.

    ＊裴姐专场，小孩全程没有戏份，结尾是一点点的甜。我写下的文字，好像反过来开导了我自己。我好像明白了我为什么痛苦。我原本只是在考量我笔下人设的合理性。袁裴向来是非常敏锐的人，为什么对自己的情感却很迟钝呢？某一个瞬间，我突然理解了这一切。是为了不再受伤啊。本章包含我对《二十九》的个人解读。当然，很可能是我的过度解读。以及我对原剧的评价是，反转你吗，我就要恶意解读。不好意思失态了。下一章大家可能会被渣男恶心到，我先提前预警一下。不过下一章会有小孩来治愈裴姐。

    ＊裴姐和小孩是很不同的两种人。裴姐擅长伪装，温柔乖顺的外表下是冷漠的灵魂，是极致理性的疯。小孩是骨子里就很疯的类型，是不顺从，是永远不会屈服，阴暗乖戾又脆弱，是占有欲的化身，是只会在袁裴面前变成小狗的小狼。感觉如果有if线的话可以是小孩负责杀人，裴姐负责演戏和善后，那种类型。正篇背景是现代法治社会所以并不会有以上情节发生。但说实话……差一点就发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