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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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防空洞深处走越是人满为患,到处都是灰头土脸,浑身是血的人。有的人在哭,有的人在发呆,有的人在四处跑动,寻找自己的小孩。 季汐拉着方未艾往里面跑了许久才缓缓停下来,这一停顿时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方未艾也没好到哪儿去,方才一通乱跑耗尽了体力,此时才觉得肺部如刀割,疼的一时半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缓了几分钟,方未艾才哑着嗓子问:“二太太,你还好吗?” 季汐点点头。 “你呢?” “我也没事……就是喘不上气……” 季汐的胳膊上有点淤青和擦伤,只是看着血淋淋的,其实也只是皮外伤。方未艾情况也差不多,两个人虽然很是狼狈,但是一路过来已经见识到太多惨状,和那些失去性命的人相比,她们是幸运的。 但是究竟是谁干的? 现在似乎没有力气去想,因为越来越多逃难的人从外面涌了进来,带来一股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这些人逃命的速度慢了些,因此大部分都受了伤,不少还呻吟着、哀嚎着,被搀扶着倒在地上。 没人知道这场轰炸持续多久,没人知道谁会为此负责。 头顶嗡鸣不止,大地摇晃颤动,动荡的年代终于在此刻露出狰狞的爪牙,撕破海上繁花的瑰丽泡沫,让本来酣睡的夜晚变得残忍血腥。明天太阳升起,又有多少人能如常睁开眼睛呢? 谁也给不出答案。 死寂之中,恐惧与绝望一通达到了极致。季汐和方未艾被挤到了一个角落,两个人互相牵着彼此的手,缩成一团,互相支撑着渡过了这个又冷又饿的夜晚。 …… 第二天一早,防空洞突然一片嘈杂,原来是军队终于赶到,开始施展救援。 季汐和方未艾搀扶着走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阳光大盛,和煦的晨曦如往常一般将莘城唤醒。只是昔日忙碌的大街到处都是残垣断壁,被炸开花的小汽车四脚朝天地倒在防空洞不远处,提醒人们回忆起昨日的惨状。 “二太太。”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季汐转过头,看到了赵副官平静的脸。她愣了愣,目光下意识在四周扫视了一圈。 “司令长官没有来。昨日他和东郢大使打了一晚上的电话,凌晨又去指挥救援,现在估计刚刚休息。” 被猜透心思,季汐倒也没尴尬,只是有气无力的点点头。从昨晚到现在,她滴米未沾,肚子又饿又痛,能支撑起来走路已经是极限。 赵副官让二人在原地稍作等候,对一旁的士兵叮嘱了什么,不一会儿,那个士兵便开着一辆吉普车过来了。他一步上前,打开了车门。 “二位,请。” 季汐道:“多谢。” “不客气。” 赵副官笑了笑。 车子一路龟速行驶,时不时要躲开大大小小的路障,开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到地方。只是这个车子没有停在郁府,也不是医院,而是一栋高大的、颇为气派的三层青砖楼。 这青砖楼和之前季汐去过的公馆很像,只是更大也更威严一些,四周保留了古典的飞檐设计,红色的窗框和大门肃穆而又沉重,正中央是一堵又宽又长的阶梯。两排成列的士兵守在阶梯下方,手持真枪实弹,面色冷峻,目不转睛。 车子在阶梯前,一个士兵小跑过来,打开了车门。 看到季汐后,立刻道:“珍妮小姐,司令长官在二楼等您。” 两个人便被领上了那个宽敞的阶梯,到了楼上,方未艾便突然被人捉住胳膊往身后一拧,直接带去另一个方向。季汐还未反应过来,那士兵迅速拽开沉重的大门,一把将季汐推入门内。 “嘭——”地一声闷响,大门宛如牙关般紧紧合上。季汐转过身,发觉自己身处一处明亮宽敞的房间。地上铺着乳白色的手工地毯,家具都是古典的暗红色,房间正中央便是一张书桌,上面有一台金色的电话。 一身军装的男人正挂掉电话,目光缓缓上移,和大门处拘谨的女人四目相对。 “过来。” 季汐“嗯”了一声,远远地站着,没有挪动。郁唐见她这副模样,反而冷笑一声,椅子被他往后一压发出“吱呀”的惨叫声。 “怎么?有胆子翻墙去外面溜达,没胆子过来?” 他现在看起来平静,可是眼神和语气都令人毛骨悚然,按照季汐对他的了解,肯定是心里憋着一股坏水等着她呢!她现在过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好,不过来就算了。你李秀娥命大,可见我不该从今日凌晨找你到现在,一分钟的觉都没敢睡。如今看来,我反而是什么洪水猛兽,要吃了你不成?”他突然开始阴阳怪气,语气也难得带着几分情绪。季汐看到他略微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黑眼圈,只好叹了口气,微微凑近了些,坐在他不远处的沙发上。 “你若是累的话,先休息休息?我就坐在这里,哪儿都不去。” 刚才大门被落了锁,她就算想逃跑也逃不走。郁唐闻言,抬头扫了她一眼,冷笑两声:“你这副模样,还想去哪儿?” 季汐顿了顿,看起胳膊看了一眼,衣服袖子脏兮兮的不说,破洞的地方也是满是血迹,露出伤口结出的黑色的硬痂。想必自己身上其他地方也没好到哪儿去。 “这里是莘城政委大楼,惜命的话就好好呆着哪儿都别去。” “那翠翠……” “她也在,”郁唐说罢,又迅速道:“郁府的人都已经连夜转移到这里。不过与其担心别人,父亲那边该如何解释,你可曾想过?” 昨日郁府连夜搬到这里来肯定清点了人数,估计郁老爷已经发现她彻夜未归了,到时候要追问起来,她该如何解释? 直接说去了夜校或许也是个可行的办法,但是郁老爷传统且迂腐,若是自己如实相告,恐怕会说她心思不端吃一吃家法。但若是编一个谎言,自己又如何能骗的过他呢?更何况郁唐已经知道内情,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整个人卸了气般往沙发上一躺。谁知后背刚碰到沙发,一股剧痛便突然袭来,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呼。 “好痛!” 一阵桌椅挪动的声响。方才还面色冷淡、阴气森然的男人竟露出几分焦急的神色,两步便跨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