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什么的是最可笑的东西

    “乔儿，你到底要给你哥买什么？”

    国庆假期，好不容易得空，我拉着修一出来逛商场，给陈瑀买礼物。

    自从开学以来，陈瑀一直都处于忙碌状态。高三课业重，到了总复习阶段，他每天都学到深夜。

    我曾劝过他不要这么辛苦，他现在成绩已经稳定在年级前十，只要继续保持，国内名牌大学任他挑了。

    但他只嘴上应和着，忙碌的脚步并未停：每天晚上学到11、12点，这还不算，以前他最爱睡懒觉，现在干脆六点就起床，每天晨练，一日不停歇。

    我和修一之前倒不怎么约着出来——约好的几何补习因为陈瑀的帮助中止了；也就是会偶尔约着出来吃根冰糖葫芦，修一带我逛逛他从小长到大的胡同。

    现在情况大变。

    我们几乎每周末都会约着见面——

    高中的学习难度陡然提升。对于那些各式各样的化学方程式我有些吃不消，就算每天自己硬着头皮学到深夜也没什么大用。陈瑀现在那么忙，我自然是不敢打扰他的。所以只能寻求天才型选手——修一的帮助。

    修一的天才属性在难度更高的高中显示得更加充分。早读课别人都在背书的时候，他在补觉。那些拗口的古诗词他看一遍就能记住；课间学生们团团聚在一起讨论物理“力的分解”，他还在补觉。他只要听一遍课，就能做对题；最夸张的还是数学，我们班的数学老师是出了名的严格。上他的课前一定要预习——不然根本听不懂。事实上，预习了也不见得能听懂。他讲的函数难度和教科书上的函数根本不是一个维度。

    在大家都叫苦不迭、纷纷要求数学老师减慢速度、降低难度时，修一依旧是面不改色，在小测中拿到满分的成绩。

    一直冷脸示人的“地中海”发型的数学老师对修一则绽开了笑容，他称赞道：“陆修一同学是难得一见的天才！”

    “修一，如果我哥和你一样是个天才就好了。”我叹道。

    “哈？”

    “如果他像你一样是个天才，那他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修一奇怪的看着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道：“那他就会有别的苦。”

    我一时语塞，片刻吐了句：“也是。”

    我和修一从1层逛到5层，把商场逛了个遍，都没有找到一个心仪礼物。逛得累了，我们找到商场三层角落里的一个小茶吧，暂时歇歇脚。

    修一喝着柠檬水，眉毛要拧在一起：“行了，乔儿，别愁眉苦脸了。一会我们再仔细逛逛。”

    我“嗯”了一声，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他也学我的样子，叹口气，说：“有兄弟姐妹真好，有人惦记着。不像我，家里就我一个，怪孤单的。”

    “你和你哥关系一定很好吧？”

    我点点头，“嗯……是。”

    “想也是。一看你就是在你哥罩着下长大的，彼此相亲相爱的。不像我邻居家小孩儿，两小子天天打架，吵得我头疼。”

    我咽了口柠檬水，不自觉地咬着下嘴唇，这些细节都被修一捕捉到。

    “怎么了？你看起来怪怪的。”

    和修一相处这么长时间，我已把他当成我的知心朋友，并不打算瞒他。

    “在我五岁之后，我就不和我哥哥一个姓了。他姓陈，我改姓关。”

    “那年，陈……我的亲生父母生意一落千丈，欠了很多债。有一天，家里来了个算命大师，他说，我是克星，只要有我在家里就不会好过。”

    “好巧不巧，那年我奶奶也去世了。”

    “然后，他们就不想要我了。我家的阿姨收养了我，成了我的mama，她的丈夫，关志远，成了我的爸爸。”

    “再后来，就今年过年的时候，我爸妈死了。出车祸死的。”

    “你知道吗？那是连环车追尾案。就是有很多很多辆车撞在了一起，但死的人只有我爸妈……”

    “有的时候我就在想，那个算命大师说的是真的，我就是克星。不只是陈家的，还是关家的……”

    “乔乔！”修一打断了我，我从来没见他这么大声地说过话。

    他的声音弱下来，“你不要瞎想，那是封建迷信！不作数的！现在都21世纪了，还有这种荒唐的事情，真是可笑至极。”

    “可笑吗？更可笑的事情还在后面。”

    “陈瑀，我哥哥，他查出来，那个所谓的算命大师，是个骗子，两年前被警方捉获了。”

    修一沉默了会儿，道：“那，”他咬着吸管，“他们现在对你好吗？”

    “他们会觉得愧疚所以加倍补偿你吗？”

    脑中闪过家里面供奉的各路神，也闪过陈东升会刻意讨好我的样子，闪过杨兰带着我去内衣店，给我买内衣，对我说：“你现在是大人了。不能再穿小背心了。要不然，胸会很难看。”

    那些画面，明明是互相排斥的，却能够在我脑中完美地兼容在一起，让人想不通。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但是我哥是真的对我好，真心的。”

    修一看起来有些泄气，嘟囔着说：“我真替你感到生气，我真生气。”

    我笑笑，“好啦。我没事，真的没事。”

    看他喝得差不多，我说：“走吧？再逛逛。”

    “等一下。”

    修一注视着我，放在桌上的手握成了拳头。

    他说：“乔儿，我也想跟你说——”

    “我…家的事。”

    原来修一过得也不幸福。他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他一直跟着他mama生活。

    “其实我妈一开始挺好的，真的。就是恨不得把我放到她兜里，走哪她都带着我。”

    “后来她就变了。她爱上了打麻将，打着打着就忘记了接我下学、做饭，后来干脆就忘记回家了。整夜整夜的不回家。”

    “我跟她说，这是赌博，会害死人的。让她戒掉。”

    “但没用。她已经上瘾了，她甘之如饴了。”

    我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什么来。

    “我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他们都欺负我、看不起我。有的男生……有的男生还会在厕所扒我裤子，看我到底是不是男生。”

    我想说话，修一按住我的手，“让我说完，乔儿。”

    “你是第一个真心把我当朋友的人。我觉得自己很幸运……遇到你。也很感激。”

    “我也是。”我反按住他的手：“会越来越好的。我们都会越来越好的。”

    “你现在已经比之前开朗多了，也勇敢多了。现在没有人会欺负你了，对吧？”

    修一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故意揶揄道：“是啊！托你的福。”

    “托我的福？”

    “对啊。咱们班好几个男生跟我打听你了。他们知道我和你关系好，现在可巴结我了。”

    “啊？”我瞠目结舌。

    “很奇怪吗？”修一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女大十八变。你没发现，你现在越变越漂亮吗？”

    可能是因为来了月经的原因，我的个子在短短的三个月内，噌噌噌长高了5cm，跃过了1米6的小门槛。不过由于身体长得太快，晚上睡觉的时候经常被腿疼醒。陈瑀给我买了钙片，他说：“那是长太快了，身体缺钙了。”

    体重也随之上涨了，现在已经不是皮包骨了，有了rourou。

    第二性征……也开始发育。

    之前留着厚重的刘海，陈瑀带我去理发店，让理发师给我修成了轻薄的刘海，看起来确实清爽很多。

    但这样，算漂亮吗？

    我轻声问：“我……漂亮？”

    修一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是。关小姐，您－很－漂－亮。”

    我有些不好意思，手托着发烫的脸。

    “现在可以走了吧？”我说。

    他“嗯”一声，起身，我们闲庭信步地走，这家看看，那家挑挑，就过了一下午，一无所获。

    从商场出来，夕阳染红了半边天，金黄的银杏叶随着阵阵秋风沙沙落下，似是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暖烘烘的颜色。

    “乔乔，”修一说，“你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一句话吗？”

    “什么？”

    “永远不要向偏见者妥协。”

    “记得。”

    “我现在也想送你一句话。”

    “永远不要向命运妥协。”说完后，他又否认，“不对，这句话不对。”

    “是……永远都不要相信命运。”

    “命运什么的，是最可笑、最可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