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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日头过隅未中,天光半暖,顶上苍穹如饮过一杯清淡薄酿,映出微醺酡颜之色。雕花窗棂犹如精致裱边,方方正正将院中那些横竖成景的夏日繁花纳于其内。沐青霜着一袭银红溪纱束袖袍,姿仪懒散地斜身倚在窗边,明艳艳的俏脸迎着淡绯晨光,哪怕她只是轻扬起唇角敷衍假笑,在贺征眼里,那丽色璀璨也胜于扶疏花木的灼烁蒙茸。贺征略略低下头,抿唇强令自己不要笑,往常总是挺拔的高大身躯乖顺放软,在她含义不明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到花阁门前,沉默地除去鞋履迈了进去。进门后,他顺手将门关了,这才慢慢蹭着步子凑到她身旁。沐青霜靠在窗边没动,只是扭头斜睨他:“你上朝议事了?”他身上穿的是麒麟纹武官朝服,软丝柔帛在晨光下倍显莹润。惯常什么都挂脸上的姑娘忽然学起他面无表情的模样,这让他心中没来由地发慌,不由自主地清了清嗓子。“没有上朝,只是面圣了。”沐青霜略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梢,却什么都没说。他与钟离瑛是当朝仅有的两位柱国大将军,地位超然,手中所涉军务机密众多,有些事并不能直接向百官公示,通常都是直接禀奏到武德帝面前,因此若无大事是不必每日上朝的。既不是去上朝而只是面圣,他本不需着朝服,任意挑一身隆重些的武袍都是可以的。贺征知她疑惑什么,舌尖轻舐唇角数回,才垂眸低声道:“朝服软些,也不必搭金丝甲,免得你手疼。门关了,你动手吧。”昨日有成王赵昂及内城属官随行,纵使他心里有千百句软话,却一个字也没法说,只能硬着头皮强撑场面。他是万没算到事情会闹到武德帝坚持插手的地步,一瞬间把沐家和他自己都架到了火上。若非沐青霜出人意料地强敛着性子没有发作,那才真要收不了场。他在利州生活近十年,自很清楚利州人在婚俗上的观念,当然也知昨日这姑娘应得有多憋屈。今早天没亮就去面圣谢恩,为的就是早些来讨这顿打。沐青霜冷冷哼笑两声,毫无预兆地就伸手将他狠狠掼到了地上,如他所愿。两人都算得是久经沙场之人,饶是沐青霜出手迅捷,贺征也不至于全然看不出端倪。不过他本就是来讨打求和的,自然不闪不避地受下了。在摔到地上的瞬间,他轻轻合上眼帘,胸腔里满是温柔的酸楚与奇诡的蜜甜。他终于确认,自己头几日病中糊涂时那种惊惶不安是何等多余。花阁地上铺的是整片夹絮地榻,面上绷着一层鞣过的细篾编软席,与外头的雕花砖石相比是柔软许多,摔下去虽也会疼,却至少可以确保不会碰个头破血流。这个小姑娘,从小到大,无论被他怄到什么地步,都没哪一次是当真铁了心凶悍冷硬待他的。这回明明憋屈怄火要找他算账,却还是没忘要挑一处不会当真伤到他的地方。若是旁人欺她至此,她怕是要拎着人一寸寸将骨头捏碎了,哪里还会管人家会不会头破血流。不会再有别人了,对吧?因为从始至终,分明就只有他才让她心软至此。****“你以为你不还手,我就不好意思给你打下去?”沐青霜单膝屈地,伸手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扯起来站好,凶巴巴握紧了拳头,恼火地咬牙。“没有这么想,”贺征垂眸觑着她,既不挣扎,也不躲避,“只是,能不能商量一下,不打脸?”“不能!”随着愤怒娇喝,他的左脸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贺征认命地以舌抵了抵疼到发木的口腔内壁,闷闷轻笑出声:“好吧,你高兴就行。”这拳约莫就是她三四分的力道,已然手下留情了。“我高兴个屁啊!”又一拳砸向他的腹间,这回大约是五分力了,他本就全然不防备,当即踉跄着倒退了两步。“你闹的什么鬼毛病?啊?我是怎么你了让你觉得要被抛弃了?啊?有事不能好好说吗?莫名其妙就跑国子学门口闹那么大个动静,你怎不干脆下令召全京城的闲人都过来看戏呢?还拿我爹的事威胁我!还想我亲自上门送庚帖?我就该随便从大街上找个人回来直接成亲,好给你送婚帖!”虽她已克制力道,可这说一句话就揍一拳头的架势,但凡换个身板稍弱的,只怕都已经开始吐血了。贺征吃痛蹙眉数回,却还是一径受着,连吭声还嘴的意图都没有。乒呤咣啷这一顿狠揍过后,沐青霜一把将他推得跌坐在地,兀自缩到墙角去坐下歇气了。贺征半真半假咳了几声,就地一滚蹭到她脚边,小心地抬眸觑她:“气消了吗?”见她屈膝抱腿不理人,贺征屏息凝气,试探地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小腿。“若我说还没有呢?”沐青霜横眉冷对地俯视他。见她开口了,贺征长长吁出一口浊气:“那我只能按着霁昭教的那样……”抱着她腿,坐地上,哭。他说得一本正经,沐青霜没绷住,终于笑了出来,抬手一掌将他的头给按到地垫上。“这淮南怕是有毒!”好端端的贺大将军,去一趟回来就疯得没边没沿了!****沐青霜的脾气一向是来得急去得快,加之贺征“认罪态度端正”,一顿完全、彻底的单方面殴打后,花阁里原本紧绷压抑的气氛慢慢就缓和下来。贺征倒了一杯水来,顺势与她并肩而坐,两人双双背抵着角落的墙面,一抬眼就正对上窗外炽盛明媚的光景。他也不将那杯水给她,而是殷勤送到她唇边。“卖什么乖?我自己有手。”沐青霜嗔他一眼。贺征抿了抿上扬的唇,不小心扯痛唇畔新伤,嘶痛出声,颇有故意卖惨之嫌。沐青霜心软,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到底顺了他的意,就着他递来的杯子浅啜一口。温热正好的清茶入喉,一路浸润而下,使人如茶叶般慢悠悠舒展开来。“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沐青霜扭头,认真地看着他。贺征将她剩下的大半杯茶水饮尽,顺手将杯子搁到一旁,后背抵着墙面,略略垂脸,遮住面上有些狼狈的赧然与心虚。“被吓到了。”当年在江阳关孤军守城,面对几乎五倍与己方的敌军围困,陷入粮草断绝、与友军音讯全无的绝境时,他都没有那么慌过。“先时接到齐嗣源的公函,提到你与纪君正协助拿下了宗政浩。回来后,竟又从陛下口中听到你与纪君正似乎已经议定婚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