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复轮回05-死劫（上）
“真正的告别，从来只有意难平，但爱从不说谎” “小夭，你话可当真？真的要与我取消婚约。”涂山璟捏紧了拳头，仿佛在等下一秒，或许小夭会眨了眨眼睛，告诉他，是玩笑。 从清水镇将涂山璟救回，一晃半年过去，小夭给相柳捎带了四瓶血，相柳给小夭回礼了四份亲手做的木雕。不是扶桑木，怕小夭不开心。 西陵玖瑶退婚涂山璟的消息传遍了大荒，毕竟上一次震惊大荒的消息是涂山璟于婚礼前，兄弟内斗，和涂山篌同归于尽，而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的亲meimei悲痛欲绝，差点在边境殉情。 涂山璟和颛顼都要求她给个理由，退婚涂山氏不是儿戏，而且小妖在荒岛拼死把涂山璟救回的，没有任何理由决绝到退婚。 小夭给颛顼的理由是，想长长久久的呆在哥哥身边，颛顼假意生气，实则这半年高兴的日日春风拂面。 小夭对涂山璟就坦诚的多了，她对涂山璟不是没有过情谊，只不过，长久的陪伴，和相柳，四世轮回，数不清多少次的以命换命的爱意相比…小夭没办法欺骗自己，爱意和咳嗽一样掩饰不得。 “璟，我料想到你接受不了，所以这半年来，我一直陪你把你的身子养好。”小夭坐在青丘山的树杈上，晃荡着腿，神色淡然的说道。 “小夭，是不是我做了什么，哪里惹你不快了。”涂山璟坐在小夭身边，神色慌张。 “不是的，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是我不再能接受你的爱意了。” “你救了我，你在无人荒岛上寻回了我，你浑身失血冰凉，差点断了气息，你现在骗我说你不爱了？”璟不能相信。 “不是不爱，是我总归只能选择一个爱人，一条前路。” 璟紧咬住了下唇，咬出了血。小夭继续说道： “璟，你的命不是我救的，是九命相柳，他给你施加了血咒，用灵力护了许多年，最后用自己一条命换给了你。而我的命，也是九命相柳救的，虽然无法给你解释，但是他救了我很多次，以命续命，不是说说而已，人真的要体验死一次的痛。除此之外，我的箭术是九命相柳教的，让我很多次从危险中脱困，左耳是相柳留给我的，护住了我多次的围剿。” “你不要因为这个就觉得欠他，莫要轻易牺牲自己的人生！”涂山璟焦急的说。 “我…已认他做了我的夫君。” 涂山璟犹如五雷轰顶，不可置信！ “小夭，你如果是因为我，那你大可…” “不是，我是自己选的这个人，这条路。我失去了很多记忆，所以我不是故意隐瞒不告诉你，那些记忆是我和相柳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失去。如果没有那些记忆，我一定会选择你。因为你足够值得。可是有了那些记忆，我和你再也走不到白头了。” “小夭，如果那些记忆是那种，那么，那么我不会介意，我发誓我以后不会介意。你也从来没有介意过我和防风意映有过一段婚姻。” “涂山璟，相柳他快要死了！！！”小夭终于无法平静，嚎啕大哭。仿佛这半年来一切的镇定，都是为了此刻的崩塌，她的情绪早已经破破烂烂，但是每天依然忙里忙外，一会儿担心相柳需不需要药，一会儿害怕听到前线的战报，然而她必须把这一切深埋心底，她分得清自己的立场，前线的将士是为了百姓，她的儿女情长，不在百姓安宁之上。 “所以你才更不能选他啊！”涂山璟也跟着大哭。 小夭情绪过于激动，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 “对不起，小夭，是我不够为你着想，我们当然要取消婚约，因为正是关键的战时，但是你一定要允许我陪伴你，哪怕你心里有他，我也我心甘情愿，只是，我恳求你，别丢下我，我这幅残破的身躯，余生，活着的意义…” 小夭理了理情绪，擦掉了眼泪，缓了口气，她对涂山璟认真的说。 “璟，我们认识，很久很久了，从我把你捡回来，你是叶十七开始，你那时破破烂烂，千疮百孔，一路走来，你就像这青丘的花草树木一样，或许会有寒冬，但是从未凋零，你是风光霁月的涂山璟，后来变成清辉皎洁的叶十七，再后来你为了成为我的依靠，努力克服自己的自卑，被折磨致残，到重新做回青丘族长，很难，从青丘族长，到成为中原守护者，四大氏族话事人，更难，活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下，你为了我，也挺过来了。你再一次成为了风光霁月的涂山璟，不是靠别人给你的光环，你靠的是整个大荒无人比你更强的谋略。是实打实的，别人无法剥夺的东西。” 这是璟第一次听小夭评价他，他以为自己和小夭之间是风花雪月，未曾想这世间竟有人能把他看的如此透彻。 “你给我的爱，很拿得出手，我想这世间女子所求，莫过于此。可是我其实先爱上了别人，在依恋上你之前，就爱那个人了，我无法面对自己的心意，因为我和他的性格，都小心而克制，因为我和他的立场，从来都相悖。他是九曲红尘世外客，我的心也不在万家灯火通明中。” “而涂山璟，你不一样，你就是为了推动大荒的和平而生的，你从小的教育，身份的加持，天赋的显现，劫难的磨砺，都是为了像今天，和我哥哥站在一个高度，共同守护大荒的安宁，都是为了终结纷乱和战争，你的使命，不在一个小女子身上。你如果真的同我一起归隐山林，那么我怕是那祸国的罪人。” … 相柳没再传出过消息，说明，消息已经传不出来了。战事到了收尾的阶段，残破的共工军已经被逼到了大山深处，虽然相柳神机妙算，总是能杀个不经意间，可也是强弩之末，一切都是围剿的时间问题。所有人都刻意向小夭隐瞒军报，因为不想让有心人逮住小夭的把柄，说她里通外国。小夭也很避嫌，但是早在之前，她就已经借由左耳，联手离荣昶，组织了遍布大荒的奴隶，发展出了自己的情报网络，她早就不是那个无力自保的清水镇玟小六了，豺狼虎豹中，焉能有猫鼠存活。 世人皆知颛顼乃天下共主，殊不知这个权势滔天的男人是小夭一次次箭下救下来的，是小夭日夜陪着戒毒和魔鬼赛跑抢回来的，是小夭一次次冒险站队捧上去的。 世人还知涂山璟是大荒首富，却不知这个家财万贯的男人是小夭日夜守护和死神要人要回来的，破碎的人格是小夭一句句夸回来的，重新延续的生命是小夭穷尽一身血液换回来的。 还有那惠及后世的《黄帝内经》《黄帝外经》，还有那些人生偶得机缘相遇的一个个普通病人，还有依然能在战马上奔腾的赤水丰隆…那少年翩翩的左耳… 这就是小夭一生的所有荣辱成就了。 “我自认走到今天，不亏欠于世人，所以，世人也没资格来评判我的选择。” 说完这句话，小夭以玟小六的面孔翻身上了飞马，往阵前赶去。 那日，本应该是普通的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可冲锋的号角打破了一切春日的宁静。山火蔓延百里，共工已退无可退。 一棵参天的古木树长出来要多少年？这山林里可有珍惜的药材因为这场山火而灭绝？这是小夭伫立在阵前唯一的思索。凡人的意志不断地摧毁大荒的生机，毁灭就是战争对于除了人之外的其他生命的意义。 凡人真该死，她不针对任何人，她平等的藐视所有人。 但是相柳从来不一样，他是海妖之王，却从未肯动过把海中稀产卖给富人换钱的想法，哪怕他穷到两袖空空，都是如此，是没这个头脑吗？是因为他平等的敬畏生命。生命可以为了活下去彼此吞噬，但不应为了富贵和取乐互相买卖，他自己曾是奴隶，所以他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他是人人皆能踩一脚的畸形的九头妖，但是另一层面上，他又是值得尊敬的，高于所有人的，无视自然之力的海神。是视神族将士为同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神农将军，那曾是她父亲的国，现如今，国不将国，只剩战斗到最后的信仰。 一千多人对十万大军，全部战死，无一投降。 而小夭摸着胸口，那里曾经住着蛊虫的地方，如今空荡荡。 她知道他即将死在哪座荒岛上，相柳送给她的海图，被小夭在贝壳那晚，悄悄链接上了相柳的足迹，那里是前线，蓐收，禺疆，丰隆，哥哥，涂山璟，都在守着等待最后胜利的喜悦，大荒真正的和平与统一。 小夭很开心，盛世要来了，这一代的孩子从小就有福气，不会像她一样，到处流浪饿肚子，感谢黄帝，白帝，哥哥，涂山璟，赤水丰隆，这些都是值得被写在历史上歌功颂德的人物，你们已经拥有很多了，所以今天，请让这个会在志怪小说里成为丑陋怪物的人，拥有我。 白昼过半，夕阳西下。 万箭穿心的时候，你说不是很痛，还好。 毒血喷溅，惊退众人时，那么爱干净的你，会不会也嫌弃被弄脏的衣袍。 小夭亲眼见证了英雄的末路，爱人的死亡。 这是他选择的路，是命定的劫数，小夭尊重。 —————————————————————————— 当第一个人看到一个穿着破布的男子走向那摊毒血时，没有反应。 当所有人看到那个穿着破布的男子踏上那摊毒血时，没人在意。 直到那摊毒血上遍布桃花，一层层的生出，又一层层的被灼烧殆尽，周而复始，无法阻止前行的道路。这才有了第一个将军大喊：“蚩尤！那是蚩尤的桃花！” 蚩尤和母亲归去时，把神力，桃花的轻语给了小夭，希望作为父亲母亲保她一世平安。如今这个桃花拼了命的也无法挽回小夭的决心。 “小夭！！！！！！！！！” 飞马上的颛顼声嘶力竭。他认丢一次meimei，绝不可能忘记玟小六那张脸。 “回来！！！！！！！！！！！！！！” “你是在怪我吗！！！！怪我杀了你爱的九命相柳！！！！！”泪如雨下，颛顼的发丝凌乱飞扬，无人能踏入相柳的毒血禁地，他崩溃，他癫狂。 “我统一了大荒境内所有土地，为得只是想和你长相守，有错嘛！！！！！！！！！！” 帝王的咆哮徘徊在整个荒岛，可小夭听不见。 突然七彩祥云乍现，涂山族的神兽九尾狐发生尖锐的悲鸣，一抹白影奋力飞扑而去，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看到上古神兽以全形态现于人前了，因为涂山璟是青丘最后一个能承载上古九尾狐转世灵体的人，他是青丘狐族最后一位纯粹的血脉。可如此气势磅礴的一幕，小夭看不见。 九天玄雷轰然落下，狐狸被直劈入地，可他还是奋力的往前爬，毒血烧焦了纯白的狐狸毛，他跌倒，再起，跌倒，再起。 “九天玄雷！”莫非这里有天神即将渡劫飞升！已经有数万年无人飞升成功，众人大骇！究竟是谁，有能飞升的德行！ “小夭！！！！”赤水丰隆终于明白过来了，那不是草民男子，那是小夭，他捂住了心脉，可刚刚修复的心脉，悉数寸断。他口吐鲜血，自白道： “为何我要杀你，你不恨我，我meimei要杀你，你求哥哥保她后位，你既然不恨！又为何要在两军交战地，死于我阵前！！！！”那从未生出的情丝，竟在此刻，随着寸断的心脉，怦然炸开。 “为什么！”涂山璟在毒血中仰问苍天：“为何是我胜天半子，却也是我永失所爱！！！！！” 无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小夭已经走到了相柳的尸体前，浑身鲜血淋漓。 她把相柳抱起了身，从领口掏出一颗珠子，珠子透明，里面游动着一尾小鱼。那是引渡鱼，能够接引天神的魂魄。有一条想向天魂殿下报恩的小鱼，求着小夭留下自己，那是在幽冥之海，小夭和引渡鱼之间的秘密。原来天魂殿下在幽冥之海六万余年，一直在用自己的力量护卫引渡鱼群的安全。海洋是属于全部生物的，它从来都不属于哪一个国。 一抹金色的珠光从相柳头顶飘出，慢慢的落尽珠子里。光华流转，璀璨至极。 九天玄雷悉数落下，朝着相柳砸去，却都被小夭用后背挡在了身后。 疼痛不知数，这是她还他累生累世万箭穿心的苦。 都在喊着那个女人的名字，只有那个女人在轻声呼唤相柳。 不知过了多久，就当众人都以为殉情的两个人已经死的透透的时候。 金光乍现，美丽的白发天神降世。他阖着眸，怀中抱着一个昏睡的女子，女子身上被烧焦的布条翻飞，上面覆盖着洁净的薄纱。不可直视的光普照荒岛，刺伤了那些想亵渎相柳尸体的卑劣之人的双眼。 九天玄雷劈天魂。阴差阳错下，相柳的天魂，被小夭和引渡鱼保护的完好无缺。 万籁俱寂，无人敢在天神面前置喙。四周隐隐传来了唱诵，歌声并不整齐，三三两两，有起有落，听上去，就好像他们在反复吟哦：“此身托河山，生死不足道。一朝气息绝，魂魄俱烟消。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千秋万岁后，荣辱谁知晓？” 原来是所有死去的神农将士的亡魂，在为相柳的飞升送别。 左耳悄然的搀扶起了颛顼，原来人间帝王也不过是一个鬓角瞬白发的普通男人。 “黑帝陛下，这是小夭让我转交的书信，这里面有写给你的，涂山氏的，赤水氏的，黄帝陛下，白帝陛下的，她想让我转告你们，她感恩你们所有人给她这一世的陪伴，她过得很幸福。愿命运有机缘，故人再相见。”